第91章 第 91 章

    夜半時候,號舍後邊,隔了好幾排的位置,先是傳來案板崩塌之聲,隨後無規則的掙扎摩擦聲,最後陡然大聲喘叫,沒幾息便漸漸衰弱下去,那案板上篤篤篤,篤篤……直至無聲。

    裴少淮驚醒。

    又見巡綽官帶著武差抬著擔架而來,很快低著頭抬走。

    裴少淮心跳漏了半拍,倒不是畏懼或是震驚,而是事實發生了身前,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寒意。他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去想此事,並非全為了調整答題狀態,而是――不去想不去議,是旁人留給逝者的體面。

    翌日,陰雨停了大半日,貢院裡仍然溼漉漉的,但體感暖和了不少,有些本已病懨懨的考生,恢復了幾分氣色。

    大家都盼著這雨可以停下來。

    裴少淮開始做判詞題,按往日練習的速度,這幾道題他半日便能完成,離第二場考試結束還早,他可以慢慢寫。

    題目為:其一,磨勘卷宗;其二,隱蔽差役;其三,禁止迎送;其四,擅調官軍;其五,貢舉非其人。

    因會試是為了遴選朝廷官員,故考律法時偏重於考官法,而不似鄉試那樣偏重戶婚、賊盜、鬥訟、捕亡、斷獄等民法。

    這其中最難的應屬第五題,“貢舉非其人”,意思是――每年舉薦送到國子監的貢生,出現人與名不相符,或冒名頂替,或張冠李戴,或私下買賣。與後世屢屢爆出的新聞相似,某某頂替誰上了大學,用誰的資格做了某事,數十年後兩人人生大相徑庭,天壤之別。

    如何處罰,大慶律中有明確的規定。

    難不在於分析,而在於如何在兩百字內把所有的刑罰列舉全。裴少淮醞釀後寫道:“已除授者,發邊衛,未除授者,充軍終身……”這是對當事人的懲罰,分為事已成、事未成兩種。

    冒名頂替,可不止革除身份而已,是要流放的。朝廷視國子監生為人才產地,豈能容忍“貢舉非其人”,若人人效仿之,舉薦還有何用?

    除此以外,還有舉薦的官吏、受賄者、知情者、失察者,皆有章法可尋,按規發落。

    題目只有數個字,牽扯的律法可不少。

    第六日天濛濛不見日頭,主考官以水漏計時,簷上掌燈前,一聲鑼響由貢院中央傳出,四角又有武差響應同時敲鑼,全場皆鳴,第二場畢。

    裴少淮收拾吃食時,發現肉脯、乾菜雖未生黴,但已經軟塌塌,表面有些水漬。

    他是不敢再吃了。

    幸好,那一袋乾糧每日烘烤,並沒有變質,硬是硬了些,但可以飽腹扛餓。幾個沙皮梨一直放在案板上,也沒有變壞。

    裴少淮掂了掂一塊幹炊餅,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坐下來細吞慢嚥,甚至頓生了在號舍裡察觀天景的雅緻――陰雲密佈,濛濛而茫茫。

    他頗為慶幸,已經過了六日,身子無虞,可以順利考完全場矣。

    號舍內其他學子亦是如此想法,縱使是已經感了風寒的,只要前六日沒有倒下被抬出去,剩下這三日挨一挨就過去了。只要有了盼頭,精神頭都充足了幾分。

    裴少淮披著被衾入眠,心裡也有了些別的盼頭。

    二月十五日,第三場考試開始,試策文五題,考察學子對國計民生的觀點看法,出題之處廣泛,古有歷史,今有時事,上有天文,下有地理,山川湖海,皆有可能化為題目來考察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