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校慶典禮




    編劇組的八位同學為了劇本,連續熬夜四天。相比之下,林知夏一點都不辛苦。林知夏應該打起精神,不辜負全班同學的期待!



    林知夏僅僅花了幾秒鐘,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在家裡告訴媽媽:“媽媽,媽媽,我們學校九月底要舉行百年校慶,我們班準備了一出小品……”



    她手指攥著媽媽的圍裙,稍稍歪了一下頭:“可能不是小品,更像是話劇。媽媽,我是話劇的女主角。每週二和週三,我都不能回家吃飯睡覺了,我要在學校參加排練。班上的其他同學都會跟我一起排練的。”



    林知夏剛上初中的那段時間,媽媽經常擔心她年紀太小,在班上會受欺負。結果,林知夏不僅當上了班長,還擁有了許多朋友。她和同學們一起準備節目,聽起來並不是壞事,媽媽也就答應了,順便問了她一句:“夏夏,你們要排練多久?”



    林知夏實話實說:“連續排練兩週,從週二和週三中午的十二點排練到下午兩點。”



    媽媽有些心疼女兒:“夏夏累不累?”



    林知夏搖頭:“夏夏不累。”



    媽媽又問:“夏夏中午吃什麼呢?”



    林知夏靠在媽媽身上撒嬌:“夏夏可以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食堂的飯好吃嗎?”媽媽摸了摸她的腦袋,“媽媽騎自行車去你們學校,中午給你送飯吧?”



    林知夏還沒回答,林澤秋忽然出現在她的背後。林澤秋肯定聽見了林知夏和媽媽的對話,所以,他態度惡劣地宣稱:“林知夏遲早會被慣壞。”



    “才不會呢,”林知夏扭頭看他,“我也不想讓媽媽給我送飯,我就要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林澤秋從冰箱裡拿出一盒草莓酸奶。他還沒打開蓋子,就注意到了林知夏純淨無雜質的眼神。在這個家裡,只要他吃任何與草莓相關的東西,他就不得不接受林知夏的凝視——除非她的手裡也有草莓。



    他只能把草莓酸奶塞進林知夏的手裡,自己找了一盒黃桃酸奶。他飛快地開蓋,剛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的臉色陡然改變。他拽起林知夏,把她拉進了自己的臥室。



    林知夏雙手捧著草莓酸奶,還沒來得及品嚐草莓的滋味,她的哥哥就沉著一張臉,非常嚴肅地審問道:“林知夏,我問你,你是話劇的女主角,那話劇的男主角是誰?”



    林知夏猜到了哥哥要講什麼。她覺得他好古板,好囉嗦。她乾脆直說道:“我們的班主任張老師同意讓我們演這出戏,初二年級的教導主任已經幫我們審查過劇本了,你為什麼還要關心男主角是誰?我和男主角完全沒有感情戲。”



    哥哥的臉色變得更差勁。



    陰霾彷彿壓緊了他的眉梢,他握著一杯黃桃酸奶,在狹窄的臥室裡走出兩步,才說:“你才十一歲,你明白什麼是感情戲?你在家裡看過什麼電視連續劇?”



    “電視連續劇裡,一般都有感情戲呀。為什麼我不能看呢?”林知夏絲毫沒覺得羞愧。



    她搜索自己的記憶,還說:“哥哥,你在看電視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刻意地迴避男女主角的感情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哥哥。”



    林知夏這一招“禍水東引”,並沒有影響到林澤秋。



    林澤秋猜出了一點端倪。他的妹妹不肯開口告訴他,男主角究竟是誰,他更懷疑江逾白就是那一出話劇的男主角。再往深了想,林知夏說她沒有感情戲,那就一定沒有嗎?



    哪怕他們初二(十七)班選擇了《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與野獸》這種老少皆宜的童話劇目,都會有王子與公主幸福生活的結尾片段。



    林澤秋原本以為,林知夏被高中競賽班的教練們看中了,學業重心完全偏向了高中和大學的知識。她要參加數學、物理、信息三門學科的奧林匹克競賽,怎麼還能有時間和精力,去兼顧初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沒想到,林知夏和江逾白會通過校慶的一個節目扯上關係。



    是他失策了。



    他思前想後,仍然顧慮重重。



    他乾脆和爸爸媽媽打了聲招呼,說是要陪林知夏一起排練。他還說,林知夏在學校食堂吃飯,可能吃不慣,有他這個哥哥在場,林知夏會更適應一些。



    爸爸媽媽都誇他體貼,誇他考慮周到,是個溫柔的好哥哥。



    *



    今年九月份,林澤秋升上了初三。



    他仍然是培優班的尖子生,初三年級的佼佼者。他放棄了競賽班,再也沒考過一次。



    但他還是經常聽到競賽班的消息。



    他的妹妹林知夏不僅在初二年級稱王稱霸,還跑去了高中部,掃蕩三門學科的競賽分隊。有那麼一段時間,林澤秋覺得,他的所有同學都在悄悄地議論他的妹妹。



    初三競賽班的幾個女生,甚至跑到了林澤秋班級的門口,指明要看一眼林澤秋。林澤秋長相出色,早已習慣了其他班的同學偷瞄他。然而,競賽班的腦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樣——初三競賽班的女生之所以來找他,是因為她們欣賞他的妹妹。



    她們指著林澤秋說:“這就是林知夏的哥哥!林知夏的親哥哥!”



    其中一位女生隨口問:“林知夏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另一位女生說:“不知道啊。不重要吧。”



    講完以上三句話,那幾個女生就飄然離去了。林澤秋形單影隻,一個人立在門口,頎長的影子落到地板上,掩蓋了一片潔白的瓷磚。當年他有多向往競賽班,後來他就有多反感“競賽”兩個字。



    毫無疑問,林知夏的存在,為林澤秋的初中生活帶來了陰影。但他從沒對林知夏訴過苦。他竭盡全力地忽略外界的聲音,每天堅持和林知夏一同上下學。他認為,做哥哥做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已經是他的極限。



    初二(十七)班的校慶節目,又讓林澤秋把他的極限範圍進一步拓寬。



    週二的中午十二點,林澤秋在食堂買了一份炸雞漢堡。為了節省時間,他狼吞虎嚥,不顧形象地吃完午餐,直奔初中部的藝術大樓排練廳。



    藝術大樓的保安攔下林澤秋,問他是哪個班的,他謊稱自己是初二(十七)班的學生,即將出演一部話劇的男主角。那保安看他確實長得不錯,很有男主角的風範,就隨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學生卡,允許他進入藝術大樓。



    林澤秋在省立一中讀書,讀了兩年多,從未靠近過藝術大樓。他們班上排練的校慶節目,他都懶得看一眼,更別提親自參加了。



    而現在,他就像一隻孤魂野鬼,幽幽飄蕩在排練廳的門前。



    林澤秋徘徊幾秒鐘,林知夏一眼瞧見了他。



    林知夏朝他揮手:“哥哥,哥哥!”



    她毫不顧忌班上的眾多同學,大大方方地介紹道:“他是我的哥哥,他叫林澤秋,他在我們學校的初三年級唸書。哥哥!你想看我們排練嗎?你直接進來吧,哥哥,你是《變遷》的第一位觀眾。”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林澤秋早已無路可退。他大步流星地邁進室內,身姿挺拔修長,吸引了無數目光。初二年級的女生髮出輕微的驚歎聲。而他無視眾人的評價,隨手找來一把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排練廳內,沈負暄高聲喊道:“林班長的哥哥來看我們排練,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大家別走神,繼續按照《變遷》的劇本走一遍!”



    在《變遷》劇組,所有演員的服裝和配飾全是江逾白提供的。江逾白的媽媽經營著服裝業務,並在全國各大城市設有服裝品牌連鎖店,近些年甚至拓展了東南亞市場。



    江逾白雖然不是道具組的成員,但他幾乎籌備了所有必需品,免費提供給全班同學。道具組的同學們完全不用擔心班費的開支,他們只需要妥善地保管道具,合理地佈置背景。



    江逾白搶走了男主角的位置,因而成為了段啟言的頭號敵人。但是,在《變遷》的劇組內部,江逾白盡心盡力地幫助同學,段啟言挑不出江逾白的錯處。到了後來,段啟言都隱隱認為,江逾白確實是男主角的不二之選。



    江逾白的角色非常重要。他一人分飾兩角。在《變遷·1906年》階段,江逾白是一位剪辮易服的新青年,倡議“個人解放與教育改革”。而在《變遷·2006年》的劇情中,江逾白就是一個無意間走入了校史紀念館的普通學生。他和另外幾位演員一起追尋學校一百年來的發展進程,從“小人物”身上看到“大事件”的變化。



    沈負暄作為總導演,講出寥寥數語,協助江逾白進入角色。



    然後,沈負暄舉起喇叭,充滿工作熱情地高喊:“我們從第一幕的第一小節開始,重新來一遍!段啟言,我必須點名批評你,你不要再忘詞了!”



    段啟言飛速地翻過劇本,吼了一聲:“我不會再忘詞!”



    第一幕正式開場。



    江逾白走入觀眾的視線範圍。他背出一串臺詞,介紹了時代的背景,描述了內心的彷徨。



    這時候,林知夏閃亮登場。



    她戴著一支銀釵,身披一件綢緞外褂,手裡提著一隻竹籃,打扮得像一位清朝末年的大小姐。



    林澤秋的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妹妹的身上。



    林澤秋眼睜睜地看著,林知夏抓住了江逾白的衣袖,最讓林澤秋無法接受的是——林知夏柔柔弱弱地稱呼江逾白為:“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



    這他媽是什麼封建糟粕?



    林澤秋拍案而起:“這種節目能參加校慶?初二本年級的選拔一定會把你們刷掉。初二年級一共有18個班,只有7個班的節目能被選上校慶,你們還沉浸於1906年的世界觀……”



    午後的陽光十分燦爛,玻璃窗的邊框被一格一格地投映在木地板上。偌大的排練廳內,初二年級的同學們愣然看著林澤秋。



    林知夏出聲道:“哥哥,請你看完全部劇情,再發表你的評價。我們沒有沉浸在1906年。我們這出戏的重點,就是學校的創立與承襲,時代的變遷與發展,教育的改革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