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御貞趙玉真 作品

第154章 蛟


                 “江中有惡蛟,專挑痴情女子來吃。”十三四歲的少年揹著一把鮮豔的紙傘,坐在江樹上,對著樹下的豆蔻女孩子張牙舞爪。

  “瞎說,這句話在鎮上不知道流傳多少年了。”樹下的女孩絲毫不怕這個被人嚼爛了的故事,“可誰都不曾見過,只見過江邊那個江神廟,裡面有個蛟王爺而已。”

  少年從樹上一躍而下,定在女孩面前,盯著女孩雛菊長開一般的清新容顏道:“待我拜師那天下第一的李先生,也練成天下第一,御劍攜你飛過這江頭,那老蛟要是敢露頭,我便替你一劍斬了它。”

  少年聲音清冽,卻鏗鏘有聲,將背在背上的油紙傘摘下來,使作劍狀。

  少年像是篤定面前的女孩必然痴情一般。

  豆蔻少女臉色一粉,一把撥開油紙傘,嬌嗔道:“好個不要臉,李先生是天下第一,你也是天下第一,那到底誰才是天下第一?”

  少年尷尬一笑,笑聲不失少年應有的爽朗。

  少女明媚嬌俏,脆生生中夾雜著清新嫵媚。

  江中波浪翻湧,彷彿有蛟龍在其間嗤笑。

  二十年後。

  未到晌午,惹人惱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老人家。此處是什麼地界了?”一聲禮貌,從草棚外傳來。

  江畔粗糙的碼頭,登船點旁鋪設了稀拉的草棚,讓等待渡舟歸來的乘客得以稍作歇腳。

  不過長江以南的雨,都惹人惱,除了文人騷客喜歡在雨天渡江,正常人應當是不會喜歡這樣的天氣渡江的。

  畢竟“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

  一群要渡江的老大叔們聚在一起,總歸是要談天說地的,被這禮貌的一聲問出,卻是安靜了下來。

  一位貌似領頭的大叔吧嗒了一口,便摁滅了手中的葉子捲成的煙,打量了一下突兀走進草棚的來客。

  出聲的是一位身穿青色樸素,洗的有些發白道袍,面容俊秀的道士。

  道士面目清俊,卻在背上住兩柄木劍一柄鐵劍,右手攙扶著一位身穿男子款式布衣,臉上戴著花旦面具的人。

  “道長從外地遠道而來吧,請快跟這位姑娘進來避避雨。”為首的老丈重新排列了一下眾人,騰出來空間讓棚外二人進來。

  當前的雨勢雖說不大,但二人沒有打傘,身上卻不見落下一滴雨滴,衣服上也不曾有被淋溼的跡象。

  這老大爺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這個被扶住,戴著明麗花旦面具的是位女扮男裝的女子。

  清了清因為抽葉子菸而聚痰的喉頭,打了個稽首,道:“這位道長,此處便是白仙寫下《琵琶行》的潯陽江頭了。”

  好看的道長皺了皺眉,道:“老丈,你這莫不是又像那無聊的安南人,在錦江畔編造的煙鎖池塘柳難住李詩仙一宿。那般,捏造這番故事來吸引遊人?”

  老丈眼睛一瞪,道:“老漢我誆你作甚,此處真的是白仙被謫江州司馬之時,含淚揮灑《琵琶行》之處。”

  還不等好看的道長接話,老丈又接著說道:“我們這白仙,可是錢唐之時唐宣宗硃筆御批的詩仙,當然李詩仙也是詩仙。。。”

  老漢打住了一下,貌似也不敢否認李鶴時詩仙的名頭。

  “那香山樂天,晚生李玄七十年,他出生之時,李玄已然仙名雋永。他怎會敢去搶詩仙名頭。”花旦面具之後,粗獷的假聲甕聲甕氣道。

  “這。。。姑娘,你就問倒老漢我了。”老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承認了自己文化不高,“不過《琵琶行》卻是真的。”

  “不過老丈,你口中的白仙,就算是貶謫江州,也是大司馬。過得還是會比一般的平民百姓好的。”樸素的青衣道士笑了一聲回應道。

  那老丈突然急眼了,有些吹鬍子瞪眼地說道:“這位道長,老漢我是識字不多,讀不懂李謫仙的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但老漢心眼子亮堂著呢,讀得懂白詩仙的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草棚外邊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變小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大了。

  “據說,香山居士每日做完一首詩,都會給一位老嫗吟誦,問老婦人能明白嗎?若老嫗不能明白,便對今日所作詩篇重新斟酌。直到老婦人能懂為止。”

  道長輕聲在花旦面具耳畔低吟了一句,“可見香山居士的詩在老百姓中傳頌度還是很高的,這是位便是白樂天的忠粉。”

  花旦面具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此處還是有許多傳說的。”老丈又重新捻了一支葉子,給道長遞了過去。

  好看的道長擺手拒絕,道:“那正好了,貧道與內子浪跡江湖,就喜歡打聽這般風土人情,奇聞異事。”

  “原來如此。”老丈抽了一口,這天下民風開放,道士娶親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道長你們夫妻兩也是有意思,一個青衣一個花旦的,跟唱戲的似的,不過看到這江上的斷橋沒?”

  道士順著看去,點了點頭。

  “說是多年之前,有一個名叫尾生的,江水退潮之時跟心上人約好。在橋下相見。過期,心上人不至,尾竟然抱住橋墩被江潮溺死。”老丈說到此處又抽了一口。

  道士聽聞,也不好打斷這老丈的敘述,只好有些無可奈何地繼續聽。

  “後來說是心上人有事去不了,託人傳話給尾生另約時間,在對面高山之上相會。可所託之人沒把話送到尾生就被淹死了,傳話之人怕背上責任,也不告訴尾生的心上人尾生罹難的消息。從此之後,心上人便日日在山上等候,最終等成了一塊望夫石。至今還立在潯陽那邊的江畔高橋上。”

  “老丈,這尾生抱柱發生在春秋之時三秦之地。這望夫石又是在始皇之時,奉天孟姜女所化。不說二者時間上不得相見,這空間上距離潯陽不止千里。哪來的縫合之說。”青衣道士有些忽而發笑,覺得不打斷,這老丈不知道要吧傳說發散縫合到哪裡去。

  一陣義正言辭,逗得花旦面具之後,一陣清脆的笑聲,在這淅瀝雨聲之中顯得格外悅耳。

  老丈被問得有些發窘,更何況是在一群老漢面前失了風頭,更是有些惱羞成怒。

  “玉郎,這民間風俗故事,不外乎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你這樣較真,是不應該了。”花旦面具之後,聲音一改粗獷,反而如同雨潤過的珍珠相互碰撞一般地動聽。

  “小仙女說得對,是貧道著相了。”道長前半句對身旁的人說,後半句卻是跟那老丈說的。

  “夫人說的是極。”老漢也就驢下坡將姑娘改口成夫人,繼續道,“後來,據說是為了湊齊那玄奘法師的八十一難,這江中來了一頭惡蛟,聽聞了尾生與望夫石的故事之後,竟然要以痴情女子為食。自唐太宗到今時,那惡蛟已經吞了八位痴情女。據說吞夠九位,它便可脫蛟化龍。”

  “道長你看,後來白仙《琵琶行》一詩中的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的京城女就不被惡蛟所吃。只因她不夠痴情。”

  “還有人說,這惡蛟是尾生冤魂所化,因為其不能成眷屬,看不慣痴男怨女,所以只擇痴情女而噬。”

  “怎麼又跟尾生扯上關係?”花旦面具有些驚奇。

  “夫人,你想啊,尾生尾生,這蛟龍不是生了一條長尾嗎?定然是有關係的。”

  道長搖了搖頭,這民間以訛傳訛的能力確實似是迎風火,不加引導便一發不可收拾。正如眼前的老漢,竟然以《西行遊記》為藍本,以白居易的《琵琶行》為作證說明這江中有惡蛟,還以樸素的想象力讓此惡蛟與尾生扯上關係,若是這惡蛟真如同那要在江底吃童男童女的靈感大王一般,應該早就被孫行者給降了。

  “倒也是有趣。。。”

  “至今,還在這頭江畔,為那水中的蛟王爺立了一座江神廟,不過一般尋常女子不敢再從此處獨自過江罷了。要,也是等到那開江大船,一起隨眾人而過。”

  “或者說是。”花旦面具覺得有些有趣,說道,“再也沒有痴情女子渡這潯陽江?”

  “那哪裡說得準啊?這情的東西。”老丈又吸了一口葉子菸無奈道。

  “有個屁的蛟。”充滿不滿的一聲從江邊的蘆葦蕩裡穿出來,風雨朦朧中,看到一葉小船,在蘆葦叢裡逐漸清晰了起來。

  “沒有蛟,都是假的。”一個精壯的漢子,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緩緩將船駛出蘆葦蕩。

  “哦?”花旦臉譜有些好奇。

  將面具轉向那漢子,撐篙的臂膊在蓑衣之下顯得更加黝黑,肌肉墳起,這是多年在江上風吹日曬與風波搏鬥的結果。那雨在他斗笠的帽簷上有形成小瀑布的趨勢。

  只不過斗笠之下,眼神木然,似乎是被生活擊散了心中的光。

  “這是?”道士有些好奇,發問道。

  “唉,是個可憐命苦的娃娃。”老丈看著撐篙而出的船伕,嘆了一句。

  花旦面具意動了一下,表示好奇,被道士環腰而過的右手握住了一隻手。

  “那撐船的漢子本來有個青梅竹馬心儀姑娘,在潯陽江那邊的村莊一起生活。當時還是少年的漢子,聽聞這江中蛟龍以痴情女子為食的傳聞後,便立志要為青梅練劍。成為那天下第一之後斬去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