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因為伊金和伊秋月今天要離開,他們起的早一些,要不然還在被窩裡齊刷刷的躺著。




伊曼給他們做好豆子飯,又用燒火棍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端上桌。




伊大富給伊秋月使了個眼色,伊秋月不情不願地說:“待會我走之前給你量量尺寸,爸說要給你做身衣服。”




伊曼舀著豆子飯的手停滯在半空中,心裡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




伊大富不會無緣無故給伊曼花錢,昨天本來決定不給她做衣服,晚上跟郝春麗商量來商量去,到底是生意人,還是在乎“商品的品相”。品相越好,價格就越好,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落魄成這樣,資本家的做派還沒被磨滅掉。




他慢悠悠地捧著一缸茶梗水,飲上一口嚼著茶葉梗子說:“每天把臉洗乾淨,別老灰頭土臉的,都不好給你說人家。等你新衣服做好,回頭村裡開大會,你就穿著去晃悠一圈。”




伊曼噁心的想,這不是明晃晃地想要賣閨女麼。




“知道了。”伊曼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再給我做雙棉鞋吧,腳上的功夫也不能省。”




“說什麼呢?”伊秋月受不了地說:“你別得寸進尺啊。”




伊大富想著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轉頭跟郝春麗說:“那就再加一雙棉鞋,普普通通的就好。回頭有了婆家,這些本錢都能拿回來。”




郝春麗肉疼地說:“怎麼也得要五百元才好。”




伊秋月用胳膊肘推了郝春麗一下,郝春麗知道說錯話了,再也沒提這個。




伊曼簡單吃了兩口,被他們噁心飽了,起身就到外屋地的灶坑邊上待著。




等到時間差不多,伊家五口人在凌冽的北風裡,頂著風往大隊部去做今天的思想彙報。




伊金和伊秋月一改從前拖拖拉拉的毛病,想著今天是最後一次思想報告,兩個人臉上掩藏不住的興奮。




大隊部劉書記前腳進辦公室,後腳伊家人到了。




伊大富有點文化,但不多,站在劉書記辦公桌前文縐縐地說:“回到南關嶺的這段時間,是我及我的家人拔節抽穗的成長期,我深刻地明白了,當初的我是多麼醜陋的剝削主義,是萬惡的資本家......”




伊大富說完,劉書記將目光挪到郝春麗身上。郝春麗說完就是伊金和伊秋月。




劉書記知道他們即將要出國,聽完他倆的思想彙報,厭惡地擺擺手讓他們站到一邊去。




這樣的年輕人算是養廢了,最後還是選擇資本主義的懷抱,從根上就是腐朽的。




伊曼站在後面悄悄打了個哈欠,等到輪到她,她就做出精神抖擻地面貌,朗聲說:“革命理想高於天,我身為卑劣的民族資本家之女,沒有與人民風雨同舟,背離正確的思想與信念......”




劉書記對伊曼印象不錯,等她脆生生的報告完,點點頭說:“伊曼同志的思想彙報很深刻,你們都應該跟她好好學學。好了,伊大富和郝春麗留下,知青隊長馬上過來對你們進行思想糾正。”




兩位老的是正兒八經的民族資本家,階級思想根深蒂固,需要好好改造。剩下三位兒女可以提前回去。




對於伊金和伊秋月能出國的事,村子上下早就傳的風言風語,還有的人說這是上面有人包庇,產生了負面影響,讓劉書記很多時候不好做群眾工作。




劉書記懶得跟他們倆多話,走就趕緊走,眼不見心不煩。




“等等...”郝春麗戀戀不捨地望著伊金和伊秋月的背影,然而他們只顧著往家裡趕,頭也沒回。




伊曼還以為早上劉書記會看到舉報信,轉念想到,南關嶺村認識字的人不多,舉報信怕是不常有。




伊曼遠遠地綴在後面,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走。




劉書記打開門,邊抽菸邊等候知青小隊的黃隊長,眼睛不經意地看到伊曼,看到她似乎用手指了指舉報箱。




“怎麼回事?”劉書記望著伊曼離開的背影,喃喃地走到舉報箱前面,來回觀察了一下,從木頭縫隙裡看到裡面有封信。




有人舉報?!




這種事可大可小,劉書記一口煙差點嗆住肺管,扶著舉報箱不住的咳嗽。




黃隊長遠遠地過來,看他咳的不停問:“劉書記你怎麼了?我扶你去休息?誒,你抱著舉報箱做什麼?”




劉書記連連擺手說:“沒事沒事,不小心嗆到一口煙氣。伊家兩口子在裡頭了,你進去吧。”




“嘿,幾十年的老煙槍還能嗆著煙。”




黃隊長精瘦的個兒,黝黑的皮膚,整個人精神抖擻。他嫌棄地往辦公室裡看了眼說:“小心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要我說,就不該讓他的兒女離開,祖傳的根就是爛的,就算出了國保準是漢奸。”




他說話中氣十足,也不避著人,辦公室裡的伊大富和郝春麗肯定聽到了。然而他們卻不敢作聲,每次黃隊長都能把他們批的狗血淋頭,他們可不敢主動惹事。




等黃隊長進到辦公室,剛關上門就傳來他嚴厲的叱喝聲。




劉書記從褲腰帶上掏出一串鑰匙,找出舉報箱的鑰匙,趕緊將舉報信裡的信取出來。




大年關的,劉書記盼著穩穩妥妥地過完這一年,冷不防接到一封舉報信,還沒看裡面怎麼樣,腦門先出汗了。




*




風雪暫時停歇,出門的人多了起來。




伊家老宅門口停著一臺快要報廢的小轎車,引來許多人的圍觀。




鄉親們不知道什麼叫報廢,只知曉這年頭能坐小轎車出行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伊秋月和伊金倆人大包小包地往小轎車上抬行李,開車的人戴著不合時宜的墨鏡,叼著煙吊兒郎當地望著四周。




伊金死命將後備箱關上,他跟伊秋月坐上車以後,帶墨鏡地男人遲遲沒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