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郝春麗憐愛地摸摸伊秋月的臉:“媽把錢都花在你跟你哥身上了,你倆出去千萬不要忘記爸媽,記著有機會也把爸媽給接出去。”




郝春麗沒顧著動作,把伊秋月鬢邊的髮絲勾亂了。




伊秋月藏住厭煩的表情,口是心非地說:“那肯定要把你跟我爸接出去享福,我遭多大的罪都行,只要你們能安享晚年,我再苦再累也是應該的。”




“聽說好多中國人過去給人刷盤子,一天下來頭髮上全是油水。”




伊金從小到大是富養的少爺,原先家中住著小洋樓,他自己一層樓,廚房的門衝哪裡開都不知道。




聞言,伊秋月眼珠子一轉,坐到伊大富身後,立起身給他捶著肩膀:“爸,你給伊曼找的人家是哪家?四百元要是給的起,能不能讓他們家再多出點,把我跟哥到國外的生活費也出出來?”




伊大富吐出一口煙氣,伊秋月在身後嫌棄地別過頭。




伊大富看不到,覺得伊秋月跟他想到一塊去了,開口說:“這有什麼,明天我套套話,孟虎家有幾個子我都能給他弄來。”




“你說的是孟虎家?”




郝春麗激動地說:“那可太好了,他家就他一個獨子,肯定瞧不上伊曼掙的那點工分,說不準咱們還能把著。再說他體格好,力氣大,老丈人要求女婿幫著乾點活,哪個女婿能不應承下來,裡外裡咱倆照樣不用下地出苦力。”




伊大富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們就瞧好吧。”




*




伊曼來到自己屋,關上門,貼著門待了片刻。




今天伊秋月沒來搜她的身,往常總怕伊曼藏錢。應該是明天就要走,心思已經不在這個家裡了。




下屋原本是放雜物的木質小房,四面透風,靠著牆邊是她睡覺的“床”,用老舊門板墊著磚頭起來的。




餘下的唯一傢俱就是靠牆的三隻腳藤椅,上面放著鏡子片、掉齒的木梳。還有一個小葫蘆舀子,半夜渴了用來裝水的。




地面上攤放著幹豆秧,每晚她要把第二天的豆子打出來泡好才能睡覺。




她從牆縫裡扣出半指長的洋蠟頭點上,藉著微弱的光,把信封從破棉襖裡掏出撕開,裡頭夾著五元稿費。




原本稿費都要用匯款單郵寄,伊曼沒機會到縣城郵政局去,給投稿的《大家文學》寫信請求夾帶現金郵寄,答應自負丟失的責任,人家才答應的。




她站在床上,伸手夠向房樑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洞。裡頭有她積攢的稿費,仔細數了數,有二十七元,夠跑路的路費。




然而想想容易,跑路太難。




她每天還要跟家人風雨無阻的到大隊部進行思想彙報,人不見了,當天就會被發現。




她把錢重新藏好,撕掉寫著“蠻易先生親啟”的信封,藉著洋蠟頭的火燒掉。




伊家人壓迫她,她屋裡連個煤油燈都沒有,若不是白主任知道她會在夜裡偷偷寫文章,送給她一截洋蠟頭,她在這邊的夜真算是暗無天日。




伊曼藏好錢,撿起地上的連枷。




她怨念地揮著連枷打豆秧,邊使勁邊壓低聲音道:“噎死你們,噎死你們,噎死你們。”




幹豆秧上的豆莢發出脆響,黃豆紛紛滾落。在缺少糧食的年代,黃豆很珍貴,滾到別處的每一粒黃豆都會被撿起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到舉報信。”伊曼機械性的打著豆莢,腦海回憶著原書的情節。




記得原書當中,伊金和伊秋月出國以後,剛開始跟家裡還有隱蔽的聯繫,他們卑鄙無恥,不知用什麼辦法掙到錢,沒多久就跟國內斷絕了聯繫,連親爸媽都拋棄了。




伊曼怎麼可能讓他們出國快活去,一定會阻止他們出國。




他們說是從上海出國,實際上是從南海沿岸偷渡。




家中私藏的值錢玩意,都被拿到黑市裡變賣,用作他們給蛇頭的“路費”和製作假外調信的費用。




她在舉報信裡就是寫明外調信是假的,伊金和伊秋月會在小年那天,到達南海下游玉橋口的廢棄渡口偷渡離開。只要劉書記發現舉報信,及時跟外事部和公安的人聯繫,一定會把他們捉拿歸案。




其實伊曼也想要跑路,介紹信是個問題,她沒有狗膽用假介紹信,更不敢沒有介紹信偷跑出去。




她記得書中把原主家暴致死的盲流就快要上門提親,她要是沒有介紹信就跑,早晚會被抓回來,等待她的結果只會比原主更慘。




幹豆秧打完,伊曼捧著笸籮蹲在地上一粒粒撿黃豆,撿完黃豆還要提前用水泡著,明天一早上醒來要做給他們煮豆子飯吃。




伊曼折騰完,夜已經深沉。




她在門板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為自己的出路發愁。




*




翌日。




漫天飄舞的雪花飄揚而下,玻璃窗上的水汽結成素雅的冰痕紋路。




伊曼蜷縮在被窩裡,破棉襖還穿在身上。涼一晚上的被窩將將有點熱乎氣就要起床。




她捨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自然有人捨得讓她離開。




郝春麗有偏頭疼的毛病,日日比周扒皮起的還早。太陽剛蒙亮,她披著厚實的棉襖過來敲伊曼的門。




“懶東西,還不起來做飯!今天是你哥和你姐的大日子,你快點起來!”




“這就來。”




伊曼迅速起來捋捋頭髮出了門,感覺屋裡屋外幾乎沒有溫差。




她要到主屋的外屋地燒灶坑,這是她積極做飯的主要原因,可以在灶坑邊上取暖。




豆子飯好煮,生好火加上適當的水蓋上鍋蓋燜軟糯就成了。




“我不想吃豆子飯,給我烤倆番薯。”伊秋月還躺在被窩裡,小炕到早上有些涼,伊曼燒了火重新熱乎起來。




他們彷彿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毫不顧忌地佔有著小炕使用權,沒有任何人去考慮伊曼在零下的天氣裡,在下屋睡著後會不會凍死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