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今 作品

第89章 好友再相逢

次年二月,春暖花開之時,嫂子有了喜。

一日,我與母親、嫂子帶著頑皮的弟、妹一同去寺廟上香。

在大殿中上過香、磕過頭,母親和嫂子領著弟妹去用齋飯。我並不覺得飢餓,便獨自一人先去了後山的桃林。

桃林旁的木屋住了一位老和尚,法號空明,平日就負責打理和看管桃林。

我看到他時,他正彎著腰在桃林一片片拾起風吹落一地的花瓣。

“老和尚!”我遠遠地便喚他,“我來看你了。”

“聽到了。”他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接著做自己的事。

“老和尚,這樣撿多麻煩啊,用掃帚掃不是更快嗎?”我一邊走向他一邊好奇地問道。

他淡淡一笑,“掃它做什麼?”

“那你撿它做什麼?”

“好看!”

“……您倒真有閒情雅緻。”

“確實是閒了。”他直起身,將手裡的半捧花瓣遞給我,我也順其自然的拿出手帕鋪在手上接過。

而後,便跟著他走到了木屋前的小院,順手拉過竹椅坐下。

他則回了屋裡,拿出一串木手串遞給我,“年前開始刻的,懈怠了些,日前方才刻好。”

我接過手串戴到了右手手腕上,那裡曾戴的是如今留在皇帝手裡的那一串。

兩串手串出自一人之手,外觀也一模一樣。

“謝謝老和尚。”

“小施主不必客氣。”

摩挲著光滑的手串,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老和尚,您教我做手串吧。我想給我的幾位好友一人做一串。”

“老和尚我自然是應允的,不過你若要學就必須要學會、學好,此間可得耗費不少時間,吃不少苦,你可想好了?”

“……呃,若因為我天生愚笨學不好又當如何?”

“若你盡了全力,那也強求不得。”

“如此,我定盡力而為。”

我與老和尚約定,自次日起,我每日前往後山同他學雕刻。

不多時,母親和嫂子攜弟妹跟來探望老和尚,也跟他報了喜。

老和尚很高興,興致盎然地要精心給未出世的孩子雕刻禮物。

小弟大膽猜測:“是要雕刻手串嗎?”

老和尚說:“手串是必須要有的,但還要有其它的,至於是什麼需得好好考慮。”

手串是必須要有的,因為我們這一家子每個人都有,所以在得知我的手串送人了後,老和尚立刻著手給我新刻了一串。

離開時,小弟小妹揮手同老和尚告別,並高聲喊道:“大伯伯,下個月我們又來看你。”

其實,老和尚是父親兄長,在我開始記事時他還未出家,只因那時尚在人世的祖父堅決不答應。

後來,祖父去世,他守孝三月後便來了南山寺剃髮為僧,至今已出家十年。

當年,父親不理解他的行為,曾一度與他反目,見面時也不允許我和兄長喚他伯伯。後來,父親仍舊不理解一個好好的人為何要出家,但學會了接受他自己的選擇,二人重歸於好。不過,我與兄長叫習慣了老和尚了,便一直這麼叫著。

年前我來探望他時,曾好奇地詢問過,他未曾經歷生活貧苦,也不曾經歷感情悽苦,為何要斬斷紅塵,墮入空門?

他說,佛門不是世外桃源,人間本就是塵世,若要逃避世間滄桑,出家怎麼夠。他不是斬斷紅塵,只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在塵世生活。許多人不理解他的選擇,甚至費盡心思想為他找一個能說服世人的理由,但對他而言,做此選擇僅是因為心生歡喜——喜歡鑽研佛理,喜歡寺中齋飯,喜歡晨昏誦經。

……

從二月到三月,我跟著老和尚日日學雕刻,終於,在他的嚴厲教學之下,我做出了第一串不完美的桃木手串。即便串珠上沒有刻上經文,沒有附加任何花紋,我也找到了異常的成就感。

於是,那一日,我午時才過便騎著自己的馬下了山,並直接跑到縣衙去給兄長展示我的成果。

“兄長,看看我親手做的手串,如何?是不是心靈手巧?”

“喲!”兄長從我手中一把奪了過去,對著光左瞧右瞧,癟著嘴嫌棄道:“真醜啊。”

“……”我一把搶了過來,恨恨地瞪他一眼,“是你眼光不好。”

“不信?不信的話,你可以拿去問問其他人啊。”

那倒是沒有必要了,除了兄長,縣衙裡的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說真話。

於是,我“哼”了一聲後,直接轉身出了縣衙大門,牽著大白馬回家。

到了家門口,見到一輛馬車停在門外,我當是母親和嫂子要出門,把小紅牽到馬廄再回到前院,遇到小妹清蕪才知是家中來了客人。

“姐姐,家裡來了客人,正在前廳坐著,娘還讓人去寺裡找你呢。”

“找我,家裡來了客人找我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客人是位京城來的姐姐。”

聞言,我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邵墨竹,但跑到前廳才發現,來人居然是文君華。

“君華?”我又驚又喜,快步踏進屋中。

“清芫!”本來端坐著的文君華看到我,便不顧我母親和嫂子驚訝的眼神,向我狂奔而來。

“清芫!我好想你啊!”文君華撲進我懷中抱著我又哭又笑。“知道你還活著的時候我都快開心死了,但你居然不回宮了。我一度以為此生都沒有機會與你再見了。你不知道,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我和素心、司顏每日每夜都好難過,看著空蕩蕩的寢宮就懷念你還在的時候。八月桂花開的時候,我本打算做些桂花糖、桂花糕,可一想到你不在我就不想做了。冬日飄雪的時候,我們在宮裡圍爐煮茶,可你不在,茶都變苦了,酒也變澀了……”

文君華越說越勾起往日傷心,說到最後泣不成聲,直接抱著我大哭起來。

母親和嫂子對視一眼,默默地離開前廳,留下我們二人單獨敘舊。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撫。

待她情緒穩定後,才告訴我,她為何會千里迢迢從京城來到松溪縣。

“上元節后皇上便遣散了後宮嬪妃,如今宮中只有皇后一人了。”她擦著臉上的淚痕說道。

“遣散後宮?”我難以置信,“怎麼會?”

“是真的,否則我怎麼能離開皇宮呢?”

“可是皇上為何要這麼做?太后和朝臣豈會同意?嬪妃們又豈會願意?”

文君華搖搖頭,“皇上為何這麼做我不知曉,不過對於太后和朝中眾臣的反對,皇上始終堅持己見,不為所動。至於宮中嬪妃,許多在得知要被趕出宮後,便一哭二鬧三上吊,日日跑到太后、皇后寢宮跪著。好一段日子,後宮都是哭聲遍地,哀嚎遠揚……”

如此形容,可見大多數人都不願出宮。

“那你和司顏呢?”我問道:“你們得知消息後作何反應?”

尤其是文君華,她進宮本是為了富貴,是心甘情願地出宮嗎?

“我倒是無所謂。”她說:“即便離宮,皇上所給的補償,也能讓我衣食無憂一輩子,何樂而不為?更何況,你已經出了宮,我留下又有什麼意思。至於司顏,她並不貪戀宮中富貴榮華、對皇上也無情意,自然願意離宮;只是,她怕父母兄弟會以她為恥,不知離宮後該去往何處,常常為此憂慮。”

我雖無齊司顏的憂慮,但我十分能理解她。嫁過人的女子,不論是被休或是和離,回了孃家本就會飽受各種非議,若是唯一可以依賴的父母也想不開,那女子便天地之大,無以為家了。

“那後來呢?”我追問道:“後來結果如何?”

“後來啊,在正式宣旨遣散後宮前,皇上特意詢問了每一位嬪妃的意向,可留宮謀一官職,也可領了補償回原籍。司顏考慮再三後,選擇留宮做女官。而其他人,除了靜妃之外……”文君華的聲音突然放小,左右張望後才快速說道:“不知從何處聽說皇上身有隱疾,從未碰過後宮任何一個女人,便態度大變,紛紛表示願意出宮。”

聞言,我含在嘴裡還未吞下的茶水直接噴了出來。

隱疾?皇帝若真有隱疾,又豈會瞞了多年,偏在關鍵時刻漏了風聲?

不過,不論消息為何而來,是真是假,都助皇帝達成了目的,也順便驗證了一干嬪妃誰對他才是真心。

“那最後,皇上如何安置靜妃?”我這般詢問文君華。

靜妃對皇帝的感情人盡皆知,他們又是表兄妹,他會不會對她有所不同呢?

文君華卻說:“皇上也只給她兩個選擇,最後是太后出面,才說服靜妃出宮的,至於是如何勸說的,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