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不好

    怎麼也沒有料到他開口第一句竟然是這個,墨燃怔怔道:“沒、還沒有……”

    楚晚寧就走過來,把瓦罐捧給他,平淡道:“還是熱的,喝些吧。”

    墨燃站在原地,良久沒動。待他自己反應過來,他已經把小傢伙和瓦罐一起抱了起來,抱在懷裡。

    “好、我喝。”

    那傻孩子怕湯冷了,就把外袍除了下來,包在了罐外,因此小小的身子抱起來微微有些涼。

    墨燃抵著他的額頭,輕輕蹭了蹭,兩輩子都沒有說過的真心話脫口而出:“對不起,是我不好。”

    告別了璇璣,兩人返回屋內。

    外袍已經皺巴巴的不能再穿了,墨燃怕孩子冷,去裡屋翻一條小毯子給楚晚寧。楚晚寧打了個哈欠,抱著小瓦罐爬到板凳上,正準備拿兩個小碗盛湯。忽然眼睛眨了兩下,目光落到了師昧吃剩了的肉包上。

    “……”

    跳下凳子,楚晚寧踱到臥房,面無表情地看著榻上躺著的美人,沒有生氣也沒有吭聲,只是覺得骨頭縫裡冒出些絲絲縷縷的冷意,把方才還溫熱的一顆心徑直凍到冰冷無波。

    等墨燃回到廚房的時候,楚晚寧仍靠窗坐在桌邊,一隻腳踩在條凳上,一隻腳垂落著,胳膊隨意搭枕著窗欞。

    聽到動靜,他淡淡回過臉,瞥了墨燃一眼。

    “來,找到一塊火狐毛毯,你披著先,夜裡涼。”

    楚晚寧沒說話。

    墨燃走過去,把毯子遞給他,楚晚寧也沒接,只是搖了搖頭,緩慢合了眸子,似是閉目養神。

    “怎麼了?不喜歡嗎?”

    “……”

    “那我再給你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

    墨燃笑著道,揉了揉楚晚寧的頭髮,轉身準備再去尋一塊來,卻忽然發現桌上的瓦罐不見了。不禁愣了一下:“我的湯呢?”

    “誰說是你的了。”楚晚寧終於說話了,聲音清冷,“我的。”

    墨燃抽抽嘴角,還以為他鬧小孩子脾氣:“好好好,你的就你的,那你的湯呢?”

    楚晚寧漠然道:“扔了。”

    “扔、扔……?”

    楚晚寧再不理他,輕巧地躍下長凳,轉身推門出去。

    “哎?師弟?師弟你去哪兒?”墨燃顧不得拿毯子了,兇手未明,外頭不安全,他連忙跟了出去。

    卻見得桃花樹下,那隻裝著燉湯的小瓦罐還笨笨地擱著,並沒有被扔掉。墨燃鬆了口氣,心想總歸是自己做的不對,小師弟剛剛不生氣可能是在強忍,忍到後面發現忍不住了,發發脾氣也沒什麼過錯。

    於是走過去,坐在楚晚寧旁邊。

    楚晚寧在桃花樹下,抱起他的小瓦罐,也不理睬墨燃,一個人打開了封蓋,拿了比自己臉還大的湯勺,想伸進去舀湯,發現根本伸不進去,不由得更怒,啪的一下把湯勺摔了個粉碎,坐在那裡抱著罐子發呆。

    墨燃支著臉頰,側過臉在旁邊給他出主意:“你直接對著喝嘛。反正這裡就我們倆,不丟人。”

    “……”

    “不喝啊?不喝我喝了,這可是我師弟第一次給我熬湯,不能浪費。”他有心逗他,說著笑吟吟地就要去奪罐子。

    豈料楚晚寧卻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滾開。”

    “……”墨燃眨了眨眼睛,總覺得這對話的感覺有種似曾相識,但隨即又厚著臉皮笑著貼過去,“師弟,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啦。我本來很早就想來接你,但是你明淨師兄忽然間身體不適,所以我便耽擱了。不是故意讓你久等的。”

    楚晚寧仍是低著頭不說話。

    “那你看看,我忙到現在,晚飯也沒有吃。真的很餓啊。”墨燃可憐巴巴地拉拉他的袖子,“師弟,好心的師弟,我的好師弟,求你了,就賞你師兄一口湯喝唄。”

    “……”

    楚晚寧動了一下,總算把湯罐子擱在了地上,微微抬起的頭稍許偏了偏,依舊轉開去。意思是讓墨燃要喝自己拿。

    墨燃就笑了:“謝謝師弟。”

    小瓦罐裡裝的滿滿當當的,只消一眼就知道師弟自己吃的很少,卻把大半的肉都留給了他,以至於肉很多,湯很少。

    墨燃盯了一會兒,眉眼彎彎,溫聲道:“這哪裡是湯呀,分明是一鍋子燉肉。師弟真厚道。”

    “……”

    閒話也不多說了,墨燃照顧了師昧半天,是真的餓慘了,何況又是師弟一番心意,更是不能浪費。他折了兩根桃樹的細枝,指端聚氣將粗糙的枝條削修整齊,充作筷子,夾了一塊雞肉塞到嘴裡。

    “哇,好香。”

    墨燃含著雞肉,眼裡薰染著薄霧,他笑道:“真好吃。我家師弟真能幹。”

    其實這罐湯做的並不美味,太鹹了些,可為了哄小師弟高興,墨燃還是很努力地啃著,很快就吃掉了大半的雞肉,而楚晚寧自始至終沒有去看他一眼,沉默地坐在旁邊。

    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湯,湯比肉還鹹,入口甚至有點兒苦,不過還能忍受。

    墨燃又撈起一根雞腿,正準備塞到嘴裡,忽然愣了一下:“一隻雞有幾條腿?”

    自然沒人搭理他。

    墨燃自己答道:“兩條。”

    然後他看看筷子夾著的雞腿,又看看剛剛自己已經吃掉的一個剩下的骨頭。

    “……”

    這個遲鈍的人總算抬起頭來,怔楞地問楚晚寧:“師弟,你……是不是……”後半句話卻是沒有勇氣問出口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沒有吃晚飯。

    這一罐湯,都是肉,是不是你在等我,等到湯都快乾了,只剩了肉,打起來之後只有那麼可憐的一點點,而我還以為……

    還以為是你吃過了……給我留了一些……還以為是你手藝不好,把好好的雞湯,做成了燉雞……

    墨燃默默放下了瓦罐。

    可是他發現的太遲,罐子裡已經不剩下幾塊肉了。

    楚晚寧終於說話了。

    聲音依舊是平靜好聽的,帶著些稚子的柔嫩與清朗。

    “是你說,要回來吃飯的。所以我才等著。”他慢慢道,無喜無悲,“如果你不吃了,至少請人帶個信,不要讓我一個人當傻子。可以嗎。”

    “師弟……”

    楚晚寧依舊不去看他,側著臉,墨燃瞧不見他的神情。

    “你讓人帶個信給我,跟我說你去陪師……跟我說你去陪明淨師兄了。很難嗎?”

    “……”

    “你拿我的瓦罐,你喝湯之前,絮絮叨叨說了那麼多,你多問我一句有沒有吃過飯。很難嗎?”

    “……”

    “你吃之前先看清楚這罐子裡有幾個雞腿,很難嗎?”最後一句不免有些好笑,聽起來令人羞愧間仍會忍俊不禁。可是墨燃的梨渦尚未融開,便凝住了。

    小師弟,在哭。

    若是成年形態,他決計不會因為這般小事而掉淚,可是眾人都不知道,摘心柳導致他形體變小,心智雖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但終究還是會有一定波及。若是氣若體虛時,就更易接近稚子心性。

    這一隱蔽性質極難察覺,因此王夫人和貪狼長老診脈時均未發現。

    “我也會餓,也會難受啊,我也是人啊……”縱使是孩童心性佔了上風,楚晚寧仍是壓抑著的,他無聲地低啞哽咽著,只是肩膀不住地顫抖,眼淚簌簌滾落,雙目一片溼紅。

    那麼多年,當玉衡長老都是隱忍著的,沒人喜愛,沒人陪伴,總是佯作不在意,疏冷清高地自敬畏的人群之中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