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23 節 白扇

    說著他舉起烤兔,湊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邊還用手扇著香氣誇張道:「哇,好香啊,真是比醉仙樓的八寶雞還要香,說不定能把那隻屍鬼王給引過來……」

    「他只喝人血,吸精氣。」

    一個淡淡的聲音打斷他,不凡一愣,抬頭對上白扇波瀾不驚的眼眸。

    片刻的沉默後,他哈哈大笑,指著白扇嘖嘖搖頭。

    「你過去的幾百年一定很無趣,我捉了那麼多的妖,頭一回見著你這樣古板的,你不去做學堂裡的教書先生當真可惜了。」

    白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凡笑完後聳聳肩

    ,將烤兔往她面前一遞。

    「要嚐嚐我的手藝嗎?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白扇搖了搖頭,望著不凡開口道:「你的羅盤感應到那隻屍鬼了嗎?我覺得那股屍氣越來越淡,它可能已經逃出這片大山了。」

    不凡大咧咧地往後一靠,吸著氣撕了一塊兔肉下來,津津有味地塞進嘴裡,隨口道:「誰知道呢,看不出你這扇子精倒還挺講義氣的。」

    白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懂。」

    她站起身來,向洞外走去,一身白衣灑滿了月光,如夢如幻。

    不凡看著她清靈的背影漸漸遠去後,撇了撇嘴,又撕下一塊兔肉,塞進嘴裡,若有所思地嚼著。

    山頭上,白扇攤開手心,流雲梳閃著熒光,幻化出了那個小小身影。

    「姐姐。」

    乖巧嬌俏的聲音,精靈可愛的小女孩站在幽光中,仰著小臉咯咯笑道:「姐姐唱歌給阿蘇聽。」

    白扇的目光溫柔如水,她注視著小女孩,張了張嘴,卻是臉上一紅,有些訕訕地小聲道:「姐姐不會唱歌。」

    話音剛落,一陣哈哈大笑便從身後傳來,不凡抱著劍從樹影裡走出,眨著透亮的眼眸一聲笑道:「小鬼,你這姐姐笨手笨腳,除了給人梳梳頭髮什麼也不會,還不如叫哥哥來給你唱。」

    他笑嘻嘻地走到白扇身邊,不去管她面如冰霜的樣子,只對著那個幽光裡的小小身影放肆打量。

    「這便是你四處籌集壽命的原因吧,果然是重情重義的妖精。」

    阿蘇漆黑的大眼睛好奇轉動著,她平日從未見過生人,此刻見著不凡興奮不已,拍著手掌聲音軟軟道:「那哥哥唱歌給阿蘇聽。」

    不凡嘴一彎,抱著劍笑道:「好啊,阿蘇想聽什麼,哥哥可是天南地北什麼歌都會唱,不過最拿手的還是紅袖樓裡姑娘們唱的小曲……」

    他眉飛色舞地正要說下去,白扇卻手心一合,「阿蘇累了吧,好好睡吧。」

    點點熒光中,那個小小身影打了個呵欠,眼眸疲憊地就要合上,軟軟的聲音卻不甘心地嘟囔道:「阿蘇不累……阿蘇想聽哥哥唱歌……」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幽光裡的小人兒終是縮著身子睡了過去,流雲梳的光芒緩緩滅去,玉梳眨眼又變回了原來吊墜的大小。

    不凡一陣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指著白扇連聲道:「喂,你這是嫉妒報復!阿蘇明明想聽我唱歌的……」

    白扇充耳不聞地將流雲梳重新掛回頸間,瞥了一眼不凡,轉身便要離去,卻凌空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蹙眉回頭一望,不凡的眼眸依舊粲然若星,唇邊不羈的淺笑卻帶了一絲認真。

    「別老是一副冷冰冰別人都欠了你一千兩黃金的模樣,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說不定小道士我心一軟就願意幫你呢。」

    白扇淡淡地抽出衣袖,抬頭望向不凡,聲音輕緩卻又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幫,你也幫不到我,我和阿蘇與你並不是同一種人,此事一結,我們便大道東西,各走各路吧,只請你到時不要再糾纏為難我與阿蘇。」

    她一頓,接著道:「若是死在你那把伏龍劍下,倒真是不值了。」

    冰雪般的臉龐試著勾了勾嘴角,卻發現自己還是做不來這種表情,於是有些氣餒地嘆了口氣,轉身而去。

    她沒有看見,身後的不凡微微一怔後,摸了摸鼻子,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白扇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裡盤算著接下來的路,卻還沒走出幾步,衣袖又被抓住了。

    不禁微蹙了眉頭,她轉身正要開口,卻見不凡朝她揚了揚眉毛,望向山頭下的城鎮努了努嘴。

    她偏過頭,朝他示意的那個方向看去。

    山頭下的萬家燈火中,有一處地方朦朦朧朧地升起一團黑煙,她細細一辨,神色猛地一驚——

    竟是那隻屍鬼王的氣息!

    (八)

    風月館前人來人往,七彩的琉璃盞在風中流轉,夜色之中,樓上樓下,一群鶯鶯燕燕伸出藕荷似的手臂,嬌笑地招攬著生意。

    今夜是風月館的大日子,百花爭豔,恩客齊聚,將選出風月館的新一任花魁。

    不凡抱著劍,望著匾額嘖嘖嘆了半天,俊秀的少年面龐引得樓上幾位姑娘頻頻注視,紛紛將手中的香帕擲了下來。

    門口的老鴇更是一臉堆笑地迎了上來,手中的帕子殷勤地直往不凡臉上甩,「好俊的少俠,快請裡面落座,今夜我們這可熱鬧得很,花魁競標就要開始了……」

    濃郁的脂粉味燻得不凡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揉了揉鼻子,身邊的白扇已經旁若無人地上前,他趕緊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一身白衣。

    「你便這樣進去?」

    白扇一聲反問:「不然如何?」

    她抽出衣袖,衣衫輕拂間踏進了館內,不凡在她身後伸出手,張著嘴哭笑不得。

    裡面那群龜孫子該不會以為他提前包了花魁吧?

    風月館

    內,一片鶯歌燕舞,不凡跟在白扇身後,不留痕跡地護住了她,替她擋掉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左右望了望,心念一動,湊近白扇耳邊不懷好意地笑道:「也把你家阿蘇放出來見識見識唄,今夜可是大場面。」

    白扇回頭別了他一眼,正色道:「你的羅盤有動靜了麼?我們在山頭時發現這裡屍氣最濃,進了裡面來卻反而感覺不到了,那隻屍鬼可能剛吸過人血,暫時掩蓋了身上的氣息。」

    不凡攤了攤手,不置可否,取出懷裡的羅盤,低頭仔細察看。

    銀色的小針微微顫動著,卻沒有什麼大的反應,看來那隻狡猾的屍鬼的確掩蓋了身上的氣味,讓羅盤無法感知到。

    不凡心下了然,抬頭正要開口,一股濃郁的香氣卻撲面而來,豔麗的帕子下,竟又是之前在門口要拉他進來的那個老鴇。

    她領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扭著水蛇腰在館裡穿梭著,嬌笑著催客人們開始下標。

    豔麗的香帕又甩上了不凡的臉,老鴇笑得臉上的粉都要撲簌掉下,「這位少俠,我們風月館的花神十二月可都在這了,你若是看中了哪一位,現在就可以下標打賞了,紅封給的越多,一會上了花魁臺,抱得美人歸的機會就越大。」

    不凡打著噴嚏往後退了幾步,指了指身邊的白扇,邪氣一笑:「我家娘子這樣貌美,你這什麼花神十二月哪個比得上她?你不如叫客人們都來給我紅封,到時我們對半分,媽媽定能賺個大滿盆。」

    那老鴇一聲嗔罵,甩著香帕領著姑娘們轉身離開,不凡望著她們的背影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手中的羅盤卻在這時顫動起來。

    他神色一變,卻見那群姑娘裡有一個正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他,見他望來,趕緊低下頭匆匆離去。

    不凡眼眸一亮,回頭剛想招呼白扇跟上去,向後伸出的手卻抓了個空。

    他立下轉身,這才驚覺——身後的白扇早已不見了蹤影。

    冷清的閣樓裡,一片灰敗的屋中,與外面一切熱鬧隔絕,散發著枯朽的味道,無限寂寥蕭瑟。

    女子捧著銅鏡,不停地往自己慘淡的臉上撲著胭脂,她眼眸閃著期盼而又絕望的光芒,聲音更是冰涼滄桑,再不是曾經給客人唱小曲時的婉轉動聽。

    「外面又在選花魁了嗎?真是熱鬧呀,向來只見新人笑,何曾聞過舊人哭。」

    她抬頭看向身前的白衣女子,痴痴一笑:「我十五年前也曾是這風月館的花魁,如今卻是年老色衰了,再沒人會想起我,想起當年的綠微了……」

    白扇淡淡地望著她,取下頸間的流雲梳,聲音清越卻又帶著無盡蠱惑:「我能予你美貌皮囊,只要你付十年壽命,你可願意?」

    (九)

    不凡覺得自己今夜有兩個地方失策了。

    第一,他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第二,他高估了白扇的覺悟。

    蒼天可見,他當真沒有想過,那小姑娘回頭望向他的一眼,竟不是因為被屍鬼王附身,心裡有鬼,而是真真切切,確確實實地看上他了呀!

    他居然在這個時候撞上一把桃花運,不知不覺被人一見鍾情了!

    乖乖隆地咚,好個大烏龍!

    他追上去時那姑娘眼睛都能滴出水來了,將他拉到一邊的角落,一張臉嬌羞得開了紅雲,聲音細如蚊吶。

    「葵兒只賣藝不賣身,先前還傷心今夜就留不住這清白之軀了,所幸遇見了公子,公子若是有心,等會便來競標,葵兒定只認公子一人,若是不幸錯過,那葵兒便一頭撞死在那柱上,寧死也不入汙泥深淵。」

    秀美的小臉蛋咬緊了嘴唇,說得不凡膽戰心驚,還不待他開口,那葵兒便一把往他懷裡塞了一樣東西,嬌羞地跑開了。

    不凡拿起那樣東西一看,竟是一縷青絲,烏黑的細發打了個結,還附著一張小紙條,他展開一看,筆墨泓然,只有娟秀的一句:「同心結,結同心,公子,我等你。」

    不凡張了張嘴,哭笑不得。

    可惜此刻他卻管不了那麼多,當務之急是找到那隻屍鬼王!

    臺上的花魁競標已經熱鬧開始了,不凡避開人群,按照手中羅盤的指引,一路上了二樓。

    腐臭的屍氣隱隱傳來,他尋跡而去,竟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具屍體。

    柳眉丹唇,粉面豔裳,赫然正是那個風韻猶存的老鴇!

    不凡瞬間恍然大悟,猛地摸上胸前,眼眸遽緊。

    果然,他的降妖符紙已經不見了。

    之前他就覺得這老鴇身上的脂粉氣過於濃郁,卻沒想到這是那屍鬼王特意用來掩飾身上屍氣的!

    只怕在勸他下標時,它就已經摸去了他身上的符紙。

    該死,竟又叫它害了一人!

    不凡一聲恨罵,沒了降妖符紙,這可真有些不妙了。

    他俯下身去,正想細細察看時,手中的羅盤卻猛地顫動起來。

    一腳踹開房門,不凡想到的第一句話就是——

    人為

    財死,鳥為食亡。

    白扇真是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她的生意!

    屋裡人抬頭望向他,白扇正握著女子的長髮,手裡的流雲梳就要梳下去。

    還不等她開口,不凡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直直刺向了銅鏡前的女子。

    那女子反應奇快,一個閃身,劍風只掃過耳邊,削去了她的一縷長髮。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白扇瞬間明白過來,長袖一揮,捲過浮煙扇與不凡並肩站在了一起。

    那女子已站定在幾步開外,一甩頭露出了兇狠的表情,獠牙畢現。

    白扇只聽得耳邊不凡的一聲戲謔:「我說你不用這麼飢不擇食吧,做生意竟做到了屍鬼王頭上!」

    (十)

    華燈初上,煙花漫天,遊人如織的夜市,處處熱鬧非凡。

    湖邊三三兩兩蹲著不少年輕姑娘,她們捧著手中的花燈,許著一個個美好的願望,然後虔誠地將燈放下,看那點光芒帶著她們的願景在水面上越漂越遠……

    來到這個小鎮時,已經是風月館裡屍鬼王逃跑後的一個月。

    不凡的捉妖隊伍又擴大了一些,且組合奇怪得他暗自好笑。

    一個道士,一個扇妖,一個逃跑的花魁,還有一個時不時跑出來叫他哥哥的女娃娃。

    那夜屍鬼王想吸去流雲梳上的數百年壽命,他和白扇雖合力圍捕,卻還是沒能捉住它。

    它不僅竊去他的降妖符紙,法力似乎也越來越高強,再不捉住它,可真要釀成滔天大禍了!

    一片混亂中,他帶走了風月館新選出來的花魁,葵兒。

    不過是惻隱之心,葵兒卻怎麼也不肯離開,反而對他一路悉心照料,叫他頗有些頭疼。

    葵兒以為白扇是他的娘子,一路都細聲細氣地地喚白扇姐姐,白扇卻不怎麼搭理她。

    望著她們一個可憐兮兮,一個冷若冰霜的模樣,不凡的頭更疼了。

    阿蘇卻挺喜歡這個會唱小曲的姐姐,葵兒的歌聲婉轉動聽,叫人如沐春風。

    見到阿蘇歡喜的笑臉,白扇的眼眸這時才會閃過一絲柔意,對葵兒的態度也親近了許多。

    這日來到這個小鎮,恰逢當地的花燈節。

    葵兒拉著白扇也到了湖邊放花燈,不凡笑嘻嘻地剛想跟過去,葵兒卻一聲嬌嗔:「女兒家的心思都寄在花燈上了,哪能隨便讓你瞧見呢。」

    不凡聳了聳肩,抓著一罈好酒,吹著口哨不在意地走開。

    卻沒走出多遠,他便一個閃身,躲在了暗處,眉眼笑得狡黠:不就是放個花燈嗎?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讓我瞧我偏要瞧!

    湖邊夜風輕拂,水面波光粼粼,卻見葵兒閉眸對著手中的花燈,喃喃許了些什麼,便一臉緋紅地將它放了下去。

    白扇在一邊看著,面淡如水。

    葵兒卻忽然轉身「撲通」一下朝她跪了下來,語帶哀求:「姐姐,葵兒是真心喜歡公子的,不敢逾於姐姐之上,只求有個名分,能一生一世服侍公子和姐姐便心滿意足了,求姐姐成全。」

    不凡本正悠哉喝著小酒,一聽這話,口中的酒差點噴出,好一陣強忍住後,便聽見白扇淡淡的聲音。

    「這話你去同他說,我與他並沒什麼。」說完,她拂袖便要離開。

    葵兒趕緊急挪幾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葵兒命苦,求姐姐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