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60 節 花神引

    而民怨沸騰,一個自發的組織也就在這時,應運而生,那便是——白玉堂。

    都是些有志有心之士,旨在推翻舊政,擊退息良,保家衛國,讓百姓不再任人宰割,能過上安定美滿的生活。

    朝廷叫他們反軍,百姓們私下卻豎起拇指,由衷誇讚一聲:「義軍!」

    是以,那夜蘇御逃到褚清雲房中,當褚清雲聽到他是白玉堂的人時,才會不遺餘力地幫他掩護,躲過朱雀司的追捕。

    褚清雲恨透了朱雀司,要不是奸臣誤國,兩年前她也不會家破人亡,在亂世中苦苦掙扎,輾轉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她留著一口氣,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報血海深仇,手刃徐賊,為褚家,為老督公,為千千萬萬忠義之士,為南陳的黎民百姓討回一個公道!

    她骨子裡流著褚家的血液,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上陣殺敵,即使淪為戲子,父親的教誨她也一日都不敢忘——

    故土不可讓,南陳不可亡,有國才有家!

    (四)

    送走蘇御後,穆衍之倒是常常來找褚清雲,褚清雲卻從未給過他一個好臉色,開口閉口都是「穆爪牙」,穆衍之卻從不生氣,只找個角落安安靜靜地聽褚清雲唱戲。

    直到蘇御離開的三個月後,一場意外發生了。

    戲樓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包了全場,點名要花神十二月盡數作陪,缺一個都不行。

    包場的是大名鼎鼎的朱雀司,要招待的卻是遠道而來的「客人」——

    帶著新條款,趾高氣揚來找南陳皇帝簽訂,又要獅子大開口的息良使臣。

    被急急叫下樓時,褚清雲還沒有想過樓下會是那般場景,清一色的官服,明晃晃的閃花人眼,首座上的人身著異族服飾,皮膚黝黑,五官深邃,抓著酒壺仰頭痛飲,一副牛氣沖天的模樣,而作陪的穆衍之卻望了她一眼,眸光中隱含擔憂。

    那喚作「哈剛」的息良使臣指名要花神之首褚清雲登臺,一曲完畢,褚清雲心知不妙,轉身就想走,那息良使臣怎肯放過,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就想拖住褚清雲。一道身影卻先一步上前,一把扣住褚清雲的手,替她擋住那兩個如狼似虎的息良人。

    「雲兒,來來來,陪你穆大哥喝杯酒!」

    來人正是一襲官服,丰神俊朗的穆衍之!

    他不由分說地攬過褚清雲,親暱地往自己席座上帶,彷彿全然沒有察覺到息良使臣愈發不滿的目光,只享受美人在懷的感覺。

    褚清云何等聰慧,霎時明白穆衍之在為她解圍,當下也無法計較那麼多了,只得按捺住心頭忿忿,笑吟吟地配合著演戲:「穆大哥可好久沒來了,想煞奴家了,今夜可要不醉不歸才是……」

    穆衍之湊到她耳邊香了一記,形態放蕩,嘴中輕唸的卻是:「放心,我不會交出你的。」

    褚清雲一怔,抬頭望他,目光復雜,彷彿不甘心領他的情,卻又到底帶了一絲救命稻草的味道。

    她並不知道,當穆衍之對她說出那句話時,究竟意味著什麼。

    直到兩個身影纏鬥在一起,踉蹌滾落一旁時,褚清雲也萬沒想到,她口中的朱雀司「爪牙」會為自己做到這般地步。

    牛高馬大的使臣哈剛動了怒,穆衍之卻顧慮重重,不敢真動手,躲閃得頗為狼狽,一片混亂中,樓上房中響動,一條大蟒蛇破門而出,巨大的腦袋高高昂起,褚清雲一聲叫道:「靈君!」

    滿場大亂,杯盤狼藉,如銅鏡碎落一地。

    蘇御趕來時,戲樓已是人仰馬翻,場中被亂箭射死的是巨蟒靈君,被息良人按住口吐鮮血的是穆衍之,而被使臣哈剛扛在肩頭拼命掙扎的則是褚清雲。

    「怎麼樣,穆老弟服不服?我們息良勇士雙拳打遍天下,早叫你不要搶了,學學你們的皇帝,乖乖簽字割地就行,南陳的土地是我們的,金錢是我們的,女人也是我們的!」

    那一定是褚清雲再不願想起的慘痛回憶,和當年褚家倒了的感覺一樣,她在世上又孤苦伶仃了。

    唯一陪伴著她的靈君就那樣沒了,她哭喊著在哈剛肩頭又踢又打,直到一個聲音由遠至近,破門而入,響蕩在了全場:

    「誰敢動小爺的女人?」

    少年華服清貴,端的俊秀無雙,一把摺扇在手,領著兩列親兵長驅直入,赫然正是闊別許久不見的蘇御!

    哈剛蠻橫慣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他媽

    誰呀,別來壞老子好事!」

    話音剛落,帶刀的親兵已經厲聲喝道:「大膽,還不見過小王爺!」

    滿場目光中,少年悠悠搖著扇子,漂亮的眼睛掃過一圈,在褚清雲身上頓了頓,最終對上哈剛,勾唇一笑:「在下永安王,蘇御。」

    褚清雲一口熱血衝上頭頂,在聽到「永安王」三個字的時候,差點脫口而出:「小蘇你個龜孫子居然騙老孃,深藏不露的,原來這麼大來頭!」

    (五)

    像是做夢一樣,直到洞房花燭夜時,從花神變為「王妃」的褚清雲頂著紅蓋頭,仍覺得這一切是那樣不真實——

    永安蘇家的勢力果然不容小覷,一場大風波就在蘇御的三言兩語間輕易化解,彷彿一夜之間,小王爺「杯酒一笑」為紅顏的消息就傳遍了都城。

    那哈剛也是任務在身,到底不敢硬碰硬,得罪了蘇家,便借坡下驢,喝下蘇御敬的酒,賣個面子給他,放過了褚清雲,還打著哈哈說,不知道那是小王爺的紅顏知己,多有冒犯,日後定當送份厚禮,遙祝佳偶天成。

    所有人中,唯獨唇邊一抹血漬的穆衍之咳嗽著,臉色慘白,望了望褚清雲,欲言又止。

    新房裡,熄了燭火,蘇御與褚清雲和衣而眠,像在戲樓裡隔著屏風聊天一樣。

    蘇御告訴褚清雲,他之所以能及時趕到,全仗了軍師的神機妙算,上次丟給他的胭脂盒裡,也是軍師寫給他,助他脫身的錦囊妙計。

    褚清雲這才知道,白玉堂名義上的堂主雖是蘇御,內裡的靈魂所在卻是那個罩在斗篷裡的鬼面軍師。

    他行蹤不定,在地下堂口召見幫眾時永遠戴著面具,堂中兄弟至今還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但卻都無比尊重這個出謀劃策,助白玉堂幹過不少轟轟烈烈大事的軍師。

    這樣一個人物,聽得褚清雲心嚮往之,直拉著蘇御說要見上一見。

    還沒見到鬼面軍師前,褚清雲卻先遭了突襲。

    這一回,竟又是穆衍之救了她。

    那是去萬佛寺的路上,馬車才出城門,忽然出來幾個黑衣人,舉著刀子就往褚清雲身上砍,千鈞一髮之際,正在城門巡邏的穆衍之帶人趕了過來,以身相護,替褚清雲捱了一刀。

    拜佛不成,反遭突襲,褚清雲按著穆衍之鮮血直流的手臂,咬牙切齒:「一定是那幫該死的息良狗!」

    她的確沒猜錯,殺手正是記仇的哈剛派來的,他不敢得罪永安蘇家,便暗地拿褚清雲下手,只是沒想到會被穆衍之破壞掉。

    穆家小院裡,褚清雲坐在床頭替穆衍之包紮傷口,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捨身救她了,她也不好再給人臉色看,只是嘴裡還是忍不住嘀咕:「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麼要背叛老督公?」

    穆衍之眨了眨眼睛,長睫微顫,許久,才蒼白著臉輕輕道:「有些事情不需要別人明白,做了會後悔,不做……卻會更後悔。」

    說完這句話後,無論褚清雲再怎麼問,穆衍之都不肯開口了,氣得褚清雲大罵:「真是個木頭!」

    但這木頭卻著了褚清雲的道,幾天後的一個傍晚,褚清雲尾隨著穆衍之,一路出了近郊。

    她總覺得他身上有秘密,便趁日日來探望他時,順手往他衣服上灑了磷粉,如今可算派上了用場。

    沿著一路磷粉散發出來的熒光,褚清雲跟著穆衍之七拐八繞,竟然到了一處庵堂。

    當看到為穆衍之開門的是一個溫婉的長髮女子時,褚清雲終於按捺不住地跳了出來——

    「好啊,臭木頭,原來你還金屋藏嬌呀!」

    話音未落時,褚清雲搶先一步跨入庵堂,人卻是愣住了。

    這個「嬌」……藏得也太多了吧。

    一院子坐滿了女人和小孩,本來圍著長桌正在吃飯,聞聲齊齊抬頭望向她,驚愕莫名。

    「竟還是被你發現了。」

    嘆息的語氣中有些無奈,褚清雲身後的穆衍之搖搖頭,扯了扯愣住的她。

    「既然跟來了,便一道吃個飯吧。」

    (六)

    穆衍之為什麼會背叛老督公?

    褚清雲在和他接觸過一段時間,摸清他的品性後,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一種可能是對的。

    兩年前南影門那場變故中,穆衍之充當的角色是個人人不齒的「叛徒」,卻也是個忍辱負重的「英雄」。

    這「英雄」,起初穆衍之並不想當,他情願和大家轟轟烈烈地死在一塊,但老督公卻拉住了他的手,託付給了他一件無法拒絕的事情。

    死並不難,活著卻不易。

    南影門不能全軍覆沒,總要有個人留下來為兄弟們收屍,為眾人的家眷善後,為那些即將失去丈夫的孤兒寡母尋條活路,更要肩負著重振南影門的希望!

    這個人選,便是穆衍之。

    於是他「叛」了南影門,「投」了朱雀司,「反」了老督公,「跟」了徐懷庸,淪為了忠義之士口中貪生怕死的「徐賊爪牙」。

    他將弟兄們的

    妻兒安置在這處庵堂裡,從此踽踽獨行,走上了一條泥淖重重,卻回不了頭的路。

    褚清雲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她質問穆衍之時,他會說:「有些事情不需要別人明白,做了會後悔,不做……卻會更後悔。」

    守著這個秘密,褚清雲和穆衍之的關係有了變化,她開始時常去庵堂看望孩子,為大家帶去各種所需。

    雖然嘴上不留情地依舊叫著「臭木頭」,但眼神卻已經會在暖黃的夕陽中柔和下來,帶著些許赧然:

    「從今以後,我想和你一起做這件事,咱們……咱們一起養這一大家子,好不好?」

    空氣中有細小的塵埃翻動,褚清雲臉上泛紅,眼睛卻勇敢地望著穆衍之,一眨也不眨,暮色四合裡,有風聲掠過耳畔,穆衍之長睫微顫,終是緩緩揚了嘴角:

    「好。」

    (七)

    在息良與南陳簽訂新一輪割地條約前,蘇御帶著褚清雲在地下堂口,終於見到了她一直想要見的鬼面軍師。

    那道身影坐在輪椅上,帶著鬼臉面具,佝僂著脊背,看著像是個行將就木之人,卻在所有堂眾敬重的目光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