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節 暮雪覆秋枝

    7 月 23 日:有人跟蹤他,她害怕了,抓到那人沒揍他,竟然是個瘋子。

    8 月 4 日:光明正大地去。

    9 月 15 日:時間過得真慢。

    10 月 21 日:還有三天就是和林漫結婚兩週年紀念日,必須去一趟。

    ……

    「能不能再多活幾天,林漫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但好像沒機會了。對不起,下輩子,我一定先愛上你。」

    「如果哪天再次傷害了你,一定不是我本意。」

    「我愛你,lm.」

    ……

    我含著淚帶著笑看完這一紙盒子的東西。

    把東西放到副駕駛位,我開車疾馳在路上,大橋頭堵車,我下車抱著東西奔向醫院。

    等紅燈的時候,周瑩給我打電話說周楊不在了。

    我的心突突跳著,腦子卻被拉成一條直線,定在原地,腳一步都挪不動,抱著盒子的手越來越冰冷……

    周瑩找到我,把我接到醫院,我不敢看他,沒有一絲勇氣踏進那個房間。

    周楊是吞了半瓶安眠藥死的,他們說這樣也好,不會太過痛苦。

    他們說這是註定了的,說他應該很早就做了決定。

    周瑩說找了他身邊所有的東西,發現他只給我留了一封信。

    這個季節的風已經冷得刺骨,凋零的花草沒有新生,路旁的樹只有枯澀的枝,我攥著他寫給我的信,像一具被抽走魂的屍。

    他說:

    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你足夠特別。你那麼安靜卻又充滿鋒芒,剛把你娶進門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女人真能忍,我都那樣了,還不哭不鬧的,簡直就是來造福我的。

    你給我足夠的權利讓我去欺負你,可對於現在的我來講,以前對你做出的傷害,十條命都不夠我還的。

    後來,沒你還真不習慣。咱們一起柴米油鹽,一起風花雪月,很幸福,很默契。

    你把我推出廚房,自己在裡面手忙腳亂,我在茶几上做文件,聽著你在廚房裡叮叮噹噹,你喊我吃飯的聲音我本來準備聽個五十年的……說多了,你又該嫌我矯情了。

    林漫,不好的事情來的時候,人是有預感的。村診所的大夫說不打破傷風的話很危險,本來想賭一把,但一想到你,就覺得不能賭,你著急忙慌下山要給我拿藥,害你被困在那麼難受的地方那麼久,所以,你不欠我的。

    可能這注定了吧,這輩子也真是有緣無分,你這麼相信緣分,又人美心善的,肯定能遇到一個比我好的人。

    這輩子就讓他替我好好照顧你,要是他欺負你了,我變成鬼也會替你收拾他,但也別老迷信,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大師算小孩兒幾月出生好,哈……我竟然笑了,你不是也喜歡看我笑嗎,你說我笑起來好看到讓你見我的第一面就有了託付終身的勇氣。

    林漫,你可真夠膚淺的。我沒有岔開話題,你別生氣,擅作主張很抱歉,但和你生死相隔的我,真的不想因為一個孩子在你生活裡陰魂不散,我希望你可以永遠自由永遠任性永遠開心……

    林漫,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你在病房每次都笑盈盈地跟我談天說地,沒在我面前哭過一次,可你現在見我都不照鏡子,拖著紅得跟兔子似的眼就竄到我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流過的每滴眼淚,都像冰刀子一樣划進了我心裡……

    我都快忘了,這封信不是用來懷念的,它是用來告別的,就到這兒吧……

    林漫,沒什麼好哭的,我可能只是習慣了有你的歲月,也沒有多愛你。

    署名:人渣周楊

    我拿著信坐在長椅上,那天,又下雪了,我知道不會再有人撫掉我頭上的雪接我回家。

    那天,我並沒有大哭,只是感覺心裡一直鬱結著一塊東西,可後來的很多天,在家裡,餐桌、廚房、茶几、臥室,隨便一樣東西我能盯著它發一整天的呆,然後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長久地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太過親密的事,我不知道我的愛還會持續多少年,但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在我的生活裡了。

    雪是暮時雪,枝是晚秋枝,我們到底愛的是歲月還是彼此……

    番外

    春節在父母家待了些日子,搬回家的時候他們還是不放心我一個人住,我告訴他們自己沒事,遲早都要面對的……

    收拾好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在父母多次電話的催促下,我裹了件大衣準備下樓買份晚餐。

    走出門,紅色的街景盡數撲進眼中,門店兩壁貼著紅色的對聯,門簷上掛著大紅燈籠,樹上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石榴燈,小孩子們歡脫地跑著笑著放煙花……

    我被一聲炮響驚醒,原來這是年,年還沒過完……

    走了挺遠才找到一家粥鋪。

    「歡迎光臨,今宵。」服務檯的人站起來,「請問您吃點兒什麼?」

    我掃視著菜單,眼睛定格在養胃粥一欄。

    「你們這兒的南瓜粥是什麼樣的?」

    「噢,我們的南瓜粥是用南瓜和糯米粉熬製,不添加任何……」

    「幫我打包一份吧。」

    ……

    「南瓜糊,先把南瓜削了皮,在籠屜裡蒸十五分鐘……」

    「你切的南瓜也太大了吧。」

    「好了好了,快關小火。」

    「林漫,你還挺有天賦的,雖然你造的廚房有點像化工廠,哈哈哈……」

    ……

    「您的南瓜粥,女士,本店剛剛開業,有抽獎活動,您參加嗎?」

    「不了,謝謝。」

    南瓜糊是熱的,我把它攥到大衣裡,推開門走了出去——

    砰——!

    一個迎面跑來的小孩撞過來,南瓜糊帶著包裝盒掉在地上,擠壓的時候有一些灑在了我衣服上和手上……

    我看著灑了一地的粥和被燙紅的手,愣在原地。

    「快跟阿姨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兒,你這多少錢我賠你吧?」

    ……

    我緩緩蹲下,把盒子扶正,控制不住地痛哭起來。

    我哭了很久很久,全身的水都要被我擠成淚,不管路人把我當成瘋子還是傻子,一直哭到虛脫,哭到失聲……

    忽然,有個人蹲下,蹲到我旁邊,撫掉我的淚,握住我的手。

    「怎麼了?林漫。」

    那個聲音好熟悉,我緊皺著眉,奮力去想,去尋找……

    我看向他,費力看向他,可怎麼都看不清他的臉,所以我還在哭著,很絕望地處在好像只有自己的那個世界。

    ……

    「別怕,我是周楊。」

    我睜開眼——

    他蹲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

    我滿臉是淚地看著周楊,然後緊緊抱住他。

    他撫了撫我的背,問我:「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

    「今天是幾月幾號?」

    「12 月 26 號,怎麼了?」

    12 月 26 號,7 點 18 分。

    我偎在周楊懷裡,告訴他昨晚的夢。

    「我怎麼捨得把你一個人丟下啊,」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醫生不是說了嗎,病情在好轉,很快就能出院了,別老胡思亂想。」

    我的心還是久久不能平復,緊握著周楊的手,微仰著頭告訴他:

    「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我相信醫生一定會把你治好的,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行嗎?」

    「好,我們會好好在一起,我會永遠陪著你。」他笑著說,「我可沒有那麼偉大,愛會讓人變得很自私,你不知道啊,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笑著看向他,覺得自己得到了這世上最讓人心安的誓言。

    周楊出院是在來年三月,一個分外明朗的清晨,那天,他的病房裡多了很多人,親戚、朋友、同事……

    他們來慶祝,慶祝周楊久病初愈。

    否極泰來,我終於把每天都提著的心放下,鬆了口氣。

    誠謝命運沒有讓周楊離開我。

    是啊,誠謝,周楊終於好了,周楊終於可以拉著我的手說,

    「辛苦了,林漫。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我們回到了那個屬於我們的家,一切依舊。

    周楊從他的儲物箱裡拿出一個本子遞給我,那是一個做得很詳細的旅遊計劃本,我翻開,第一個地方是洱海,適合去的時間,出行方式,住宿,特色餐飲……關於那個地方的所有東西,他都有認真地寫下。

    他說:「很早以前我就開始記了,現在已經寫了 29 個地方了,等你再想到有什麼喜歡的地方我就再寫。慢慢來,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

    「年輕的時候,心裡裝著彼此,多看看世界;老了,心裡裝著世界,而我只看著你。」這應該就是再好不過的人生了。

    清明假的第一天,我們一起逛了萬歲山。

    四月的天不冷不熱,暖陽照著微風,他牽著我,我們上了大宋海船,隨著人流從十字坡一直走到城寨沙場,買了糖人,看了很多場演出,賞了很多人文景色,一天下來,走了兩萬六千多步。

    晚上九點,一身疲憊卻也一身暢快地躺在民宿裡,他計劃著第二天的出遊,我躺在他臂彎裡應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周楊……周楊……」我哭著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

    夢裡,有個人輕握住我的手。

    ……

    醒來的時候,周楊端著一杯水蹲在我床前。

    「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一身疲累地坐起身,環顧四周,掃過屋內的陳設,確定又是一個噩夢。

    我看向周楊,環上他的脖子抱著他:「最近老做些奇怪的夢。」

    「好了,別怕,」他拍拍我的背,認真的告訴我,「有我保護你呢……」

    我夢到我在一個墓前喊著周楊的名字,稀裡糊塗說了好多話,感受很真切,以至於我在夢裡,卻哭溼了枕巾……

    周楊告訴我他不想再回商場工作了,他計劃開一家廣告公司,因為那是他大學時候的專業,現在又剛好有個同學也想做這個。

    我告訴他:「你儘管放手去做,大不了我養你!」

    「好——」他反應過來,笑著撲到我旁邊撓我癢癢,「哪有你這麼咒自己老公的!」

    「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

    四月中旬,他開始著手公司的事,每天都忙到深夜,但無論多晚我都會等他回來,我告訴他慢慢來,別太累了。

    他說不累,他說每次仰頭看到樓上我為他留的那盞燈,他就覺得一身輕鬆。

    ——

    周楊和朋友一起建的公司發展勢頭很好,可能是成立初期,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輕鬆自由,回家的時間也不大規律。

    但他每天都有給我打電話,問我到沒到家,督促我一定按時吃飯,下班回家的時候會問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他帶回家給我。

    他週末一般還是會在家,我在廚房噼裡啪啦做著飯,他在茶几前認真地伏案工作。

    ……

    「周楊——吃飯啦!」

    他走過來,把我的碎髮掛到耳後:「你坐那吧,我來盛飯。」

    「不行,我最近都胖了,你老給我盛那麼多。」

    「胖點挺可愛的吧。」

    「嘁,人渣的話我可不敢信!」

    ……

    「這麼多?」他挖了一大勺米飯,向我確認。

    「再,再去了這塊兒……」我隔空比劃給他。

    6 月初。

    我自己在家吃過午飯,刷碗的時候感到身體有些不適,吐了很多次,坐著公交到醫院做了檢查,意料之喜。

    我打電話給周楊,他有點兒生氣,問我為什麼不提前打電話讓他陪著來醫院,又羅裡吧嗦了好一會兒……

    我笑著調侃他怎麼這麼小孩兒脾氣,再三推脫,他還是堅持說馬上過來接我,讓我找個地方坐會兒。

    我遠遠看著他朝我跑過來,然後輕輕把我擁進懷裡。

    他說他手頭的事情很快就會忙完的,很快就能騰出時間來陪我照顧我。

    我拍拍他的背,告訴他:「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踏踏實實搞自己的事情吧。」

    他把我從他懷裡撈起來,一臉無辜地問我:「你該不是變心了吧,你以前可都是很黏我的。」

    「嗯,有可能吧!」我拖著長音逗他。

    他把我臉上的肉撅在一起:「不愛了是吧?」

    「愛,愛,愛……」我一邊打他的手一邊回他。

    7 月底,周楊公司遭遇變故,資金鍊一下斷了,公司不能正常運營,甚至開始出現虧空。

    周楊沒有告訴我,但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不管他再怎麼隱藏,那眼底可見的低沉還是被我看到了。我託人打聽,瞭解了他的境遇。

    晚上八點,他毫無異樣地進門,在鞋櫃旁換鞋。

    我走過去抱住他。

    他長吐了口氣,問我:「怎麼了?」

    「你不需要抱抱嗎?」

    「需要。」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些。

    良久,我抽出身,從口袋裡拿出兩張卡和一個房本。

    「這張是我從小到大攢的壓歲錢還有獎學金之類的,這張是我參加工作後攢的,這個房本是老家的房子,我的嫁妝。」我笑著看著他,「不少呢,都給你,你那合夥人再想想辦法,應該差不多了。」

    「萬一我失敗了呢?」

    「那就從頭再來。」

    「萬一我不能——」

    「無論什麼我都願意和你一起面對,同甘共苦。」

    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裡握著。

    我告訴他:「我們是一家人,我希望,我站在你身後,是盾而不是負擔。」

    「呵,沒想到我媳婦兒不僅是個富婆,還是個聖女。」

    「那當然,還不快給本王倒杯水去!」

    「諾。」

    「哈哈……」

    19 年的雪來得特別早,我拖著日漸隆起的孕肚,徘徊在電影院大廳等周楊赴約。

    電影大廳里人來人往,直到最後一場放映完,人盡散去,周楊還是沒有來。

    期間,我給他打了三個電話,一個未接,兩個「馬上就到」。

    他跑進來的時候,我頓時把提著的心掉進肚子裡,然後轉為生氣。

    我知道他有工作要忙,可這是週末,我一度懷疑若一直放任他,他會不會變成一個工作狂?

    「我錯了。」他隨著我的步子往前走。

    「我非常生氣,並且不想原諒。」

    雪地被我踩得滋滋作響,哈出的霧氣在路燈下分外搶眼。

    「求求你了,咱先回家,回家你怎麼著都行。」

    「怎麼著?」

    「不是,我給你賠罪,你想怎麼著都行。」他抱著我胳膊求饒,「醫生說孕婦老生氣不好。」

    「孕婦?孕婦成你給我的代名詞了嗎?」

    「不是,不是,大王,上車吧,外邊這麼冷,我可要擔心死了。」

    「你那員工們才更讓你擔心吧。」

    「怎麼可能,你肯定永遠是第一位啊。」

    ……

    我繼續向前走,周楊跑回車裡給我拿了件大棉襖,把棉襖裹在我身上,抱著我。

    寸步難行,我隨他回了家。

    他一進家門就著急忙慌地給我端茶倒水,把我安置在沙發上。

    我捧著水杯,他盤腿坐在毛毯上裹著我的手,而後抬眼問我:「今天吃晚飯了沒?」

    他眉眼帶笑一臉柔和的樣子,讓我頓時沒氣可生了。

    他說最近確實很忙,但忙過這一陣就好了。

    他說等公司穩定下來我正好需要人照顧,他是老闆,給員工安排好,他就一天 24 個小時陪在我身邊。

    他說當老闆的好處就是不用隨時待命,有更多的時間能自己支配,還有遲到了不會被……

    我聽他說得天花亂墜,然後唏噓著翻他白眼。

    他忽然起身,跑著從書房抱了本大字典,然後又原地坐下。

    「你幹嗎呢?」

    「給咱的寶寶起個名字。」

    「這麼早?」

    「不早了吧,」他翻著字典湊到我旁邊,「你看這個。」

    「艾?周艾?」

    「林—」

    「呵,夠土的。」

    「哈哈……我覺得挺好的。」

    ……

    「我們取『年』這個字吧,」我說,「年年歲歲有今日,歲歲年年有今朝……」

    「好!」他笑著回我,支著下巴等我繼續說。

    「如果是個女孩兒,就叫錦年。如果是個男孩兒,如果是個男孩兒該叫什麼啊……」

    「正年。」他說,「正好是今年,正好是那年。」

    「周正年,好。」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還挺會取名字啊,小周。」

    「一般吧。」他握上我的手轉頭對我說,「這不行啊,萬一是男孩兒,咱倆得再造個女兒啊。」

    「為什麼?」

    「要不然你辛苦想的『周錦年』這名字,不白廢了嗎。」

    「再說吧……」

    「富婆果然好說話。」他湊過來靠在我肩上。

    「美得你!」我揪住他耳朵,「我可沒答應!」

    懷孕期間,我潛在的性格一一暴露出來,但不管怎麼無理取鬧,周楊都很好包容著我。

    他的公司逐漸穩定下來,於是有更多的時間來照顧我……

    12 月近產期,周楊不分晝夜地陪在我身邊,我告訴他有家長在,不用擔心,公司還是得抽空看看,他一口拒絕。

    12 月 27 日下午四點,我的心口突然產生劇烈疼痛,一眾人找醫生來看,做了全面檢查,沒有任何異常,但疼痛不止,胸口像在被剝離著什麼,讓我絕望。

    周楊緊蹙著眉,無措地握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比我還劇烈的心跳,我不禁鼻頭髮酸,讓淚流了滿臉……

    進產房前,周楊緊握著我的手,一臉溫柔地看著我說:「林漫,別緊張,沒事兒,我就在外面等你。」

    我笑著點點頭。

    大傻瓜,我應該還沒有他緊張吧,周楊握著我手的時候,我明顯感到他的手汗溼了,還有一點微微的顫抖……

    周正年出生是在最冷的時候,醫生叮囑家屬一定要做好我的保暖工作,營養也要跟上。

    我被他們很好地照顧著,周楊更是小心翼翼的,每天像是隻去公司報個到,得空了就來守著我,問我想吃什麼,冷不冷,熱不熱,想運動的時候也是被他攙著。

    「今天晚點過去,公司有點事要我處理。」周楊打電話給我。

    「沒事兒,你先忙吧,我又不是小孩兒。」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啊,一會兒買給你。」

    「排骨麵,要是碰見賣糖炒山楂的,就給我來一包。」

    想想最近食如猛虎的自己,不禁笑了笑。

    周楊也笑了,我問他笑什麼,是不是也覺得我吃得特別多,他說不是,他說他笑是因為聽見我笑了。

    「周楊,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我笑著調侃他,「不跟你說了,你好好工作吧,再見。」

    「好,一會兒見。」

    母親從家拿換洗的衣服回來,問我想吃什麼飯,我說我讓周楊幫我買了,母親數落了我一番,「外面下那麼大的雪,讓周楊跑來跑去,買這買那的,不知道心疼人!」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告訴母親我不知道下雪了。站到窗戶邊往外看,雪花漫天飛舞,七八點鐘的路上行人已經極少,雪積了厚厚一層,車早已開不動。

    我趕忙給周楊打電話,告訴他不用買了,我吃醫院食堂就行。

    腳踩在雪地裡的咯吱咯吱聲,伴著他不大規律的喘息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我給你買好山楂了,一會兒買完面就回去。」

    「你冷不冷?」

    「不冷,你給我織的圍巾特暖和。」

    「真的?那我明年再給你織一條。」

    「你生的兒子也特別可愛。」

    「那……滾去,周楊,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馬上就回去了啊。」

    「好,注意安全。」

    「嗯。」

    ……

    周楊回來的時候已經近九點,我聽到他在門外的跺腳聲,應該是在抖落身上的雪。

    他走進來,把圍巾往下壓了壓,大口喘著氣,笑著把排骨麵和一包山楂從棉服裡拿出來,然後把面放到桌上給我弄開:「快趁熱吃吧。」

    母親遞給周楊一杯熱水:「大雪天的,開不了車,跑挺遠吧?」

    「不遠,就在這醫院附近。」

    「吃飯了沒?」

    「吃過了。」周楊告訴母親,「媽,明天公司不用我去,您歇著吧,我來照顧林漫。」

    母親躺在南面的空床上,周楊手裡拿了杯熱水坐在我旁邊,看我吃麵。

    我伸手摸了摸他泛紅的鼻尖,有點心疼:「買不著就別買了唄,我也不是非要吃糖炒山楂。」

    「真沒多遠。」他笑著摸了摸我的臉。

    我拿了個山楂餵給他,沒再說這件事。

    我看著蘇記糖炒山楂的袋子,打開手機看到他的微信步數,無法想象他是怎麼在冰天雪地裡走了兩萬三千多步……

    孩子滿月的時候,周楊告訴我他自立門戶,其實就是為了有更多自由的時間,能隨時到我身邊。

    我告訴他我完全能照顧好自己,趁著公司發展勢頭好,應該多忙忙那邊的事。

    他笑著說他那規模頂多算個工作室,他沒想著大富大貴,能簡簡單單的,小有積蓄就好。

    我抱著孩子,他摟著我然後哼唱起來,「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

    我被他弄得無所適從,偎在他身上,哭溼了他半個襯衫……

    他笑著問我:「怎麼越來越愛哭鼻子了,年年都跟著你哭了。」

    我看著懷裡的小孩兒告訴他:「一定是你太土,唱的太難聽了……」

    「不會吧,公司的人都說我堪比黎明,哈哈……」

    每年的結婚紀念日他都會帶我去一個小有儀式感的地方吃飯,無論是誰曾帶來多少惡意,無論生活中曾遇到過什麼,當我們舉起酒杯,滿眼真誠地看著對方的時候,當他眉眼帶笑地給我說「特別幸福,特別愛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萬物依然生動可愛,生活總還是流光溢彩。

    周楊是我長久以來平淡而匆忙的生活裡的一道光,他毫無保留地向我展示他內心的寬容和愛……

    「周楊,年年哭了,咋辦啊?」

    「周楊,年年會喊爸爸媽媽了。」

    「周楊,年年醒了,在找爸爸。」

    「周楊,那個菠蘿咕嚕肉是先放菠蘿還是先放肉。」

    「周楊,好快啊,年年都一歲了。」

    「周楊,吃飯啦。」

    「周楊,幫我買袋鹽回來。」

    「周楊,下班了嗎。」

    「周楊,五月份還是先去漁山島吧。」

    「周楊,開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

    周正年會走路了,周正年會說很多話了,周正年在他姥姥家也不哭不鬧了,我評了職稱,周楊的公司風生水起,我們去洱海看了日落,去重慶吃了火鍋,去北京逛巷子偶遇了一場大雪,去漁山島看了漫山遍野的花,我們會看著周正年慢慢長大,我們還會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時間奔走不息,彷彿所有的事物都在向前湧動著,馬不停蹄。我們用愛和真心守護著歲月曾駐足的美好,就像他每年都會給我說「特別幸福,特別愛你」。

    今天是 6 月 9 日,依舊平淡卻也依舊幸福的一天。

    下午六點,我從外地學習回來,周楊在機場接過我,然後我們一起去父母家接了周正年,趕上下班高峰期,車堵在了漫無邊際的大馬路上。

    「我下去買兩瓶水。」

    「好。」

    這是一條比較熱鬧的街,太陽剛要落山,各各門店就都亮起了門牌燈,人頭攢動。

    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注意到旁邊有一家關著門的店,玻璃門底部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橘紅色的日光斜映在屋內的桌子上,心裡突然空落落的……

    這樣人氣的一條街怎麼會有這麼一家店,我丈量著又後退了幾步,抬頭盯著那門頭出了神——

    門頭上掛著一塊原木牌匾,很有歲月氣息的一塊牌匾,「今宵」兩個字被黑墨凹刻在牌匾上,格外顯眼。

    2019 年,4 月 5 日。

    「我來看你了,周楊。我準備去旅遊一段時間,就去我們曾約定要去的那些地方,按照你寫的攻略。要是你寫的那些活動項目不好玩兒,我該找誰去……」

    林漫伸手撫上那塊墓,擦掉上面剛落下的雨水,撐起握在手裡許久的傘。

    「真的下雨了,周楊,你又猜對了,我也拿傘了——你可真不夠意思,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會來我夢裡一趟……」

    2019 年,12 月 27 日。

    「我來看你了,周楊,你離開我有一年了。」林漫蹲下,把手裡的一碗南瓜糊放在一束萎了的花前,「你教我做的南瓜糊我已經忘了,這是在一家叫『今宵』的粥店裡買的,和你做的味道很像。我買過很多次,店裡的兩個服務員都認識我了,年十三晚上我第一次買,但沒喝上,撒了一地,我哭了,被一個小孩兒撞哭的,你說,我怎麼和你一樣矯情了——」

    2020 年,12 月 27 日。

    「我來看你了,周楊。昨天下雪了,小區裡有小孩兒在堆雪人,他們好可愛啊——嗯,你說會不會有一個平行的世界,那裡的你和我正幸福快樂地生活著,我們有一個小孩兒,或者兩個,哈哈……如果是個男孩兒的話,就叫『正年』——周正年,如果是個女孩兒,你說如果是個女孩兒,我們給她取什麼名字啊……」

    「對了,按你寫的旅遊計劃,我已經去了三個地方了,這些是照片,這個是我做的陶器,這是我從漁山島給你帶的花。」她把那些東西一一放下。

    「……你離開我整整兩年了,為什麼失去你的痛苦在我心裡絲毫不減——周楊,我該怎麼辦……」

    2021 年,6 月 9 日。

    林漫在「今宵」排了四十分鐘的隊,買了一份南瓜糊。她一個人走在街上,走在一條喧鬧的長街上,夕陽照著晚霞,而林漫只看著腳下。

    她一手提著粥,另一隻手半握著,又一點一點攥緊自己的手心:「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

    周楊走過來,喚醒正在出神的林漫:「怎麼了?」

    「沒事兒,就是看這家粥鋪好熟悉……」

    「兩年前開的吧,我來這兒買過幾次粥,和店老闆聊過,說生意不太好,現在這邊好像要被拆遷翻新了。」

    「噢。」林漫輕笑,「可能記錯了,我記得這家店生意很好的,還有兩個服務生……」

    「晚上想喝粥啊?」周楊一手抱著年年,伸出另一隻手牽過林漫,「走吧,回家給你做。」

    太陽落山了,城市被籠上一層柔和的金色,人群熙熙攘攘,林漫收回夢一樣的思緒,回握住周楊的手。

    「好,回家……」

    ……

    「好,我們回家。」

    這樣的日子應該會有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