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阿花傘大王 作品
第 1 節 我在書裡盡情表演
彼時千葉被公司的紛爭折磨得很累,他疲憊地轉了轉脖子對我說:「我做夢都在改你的小說,等你醒了之後給我打起精神好好改。」
我沒搭理他。
……
又過了幾天,千葉深夜回來,敲開了我的房門,他很少在深夜裡找我,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他這個時候敲門,讓我有些緊張。
果不其然,千葉進來的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明晚你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一趟。
我盯著他,有些茫然:「去哪兒啊?」
原來楚母給千葉放了一個月的假,名義上說是休年假,實際上是想趁他不在,尋覓一個合適的新總裁上位。
千葉藉機邀請李雙成坐遊輪去國外旅行,其實也是為了避開楚母的眼睛,與李雙成好好聊聊,畢竟人家不會無條件幫忙。
「你去了是談工作,我又幫不上忙。」我聳聳肩,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帶我去不是添亂嗎?」
千葉忽然歪了下頭笑起來,一副「你很有自知之明」的神情。
我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你能表現得不要那麼明顯嗎?」
「我得帶上你。」千葉懶散地靠著門框,唇邊笑意未收,「這趟旅行怎麼也要半個月,我不在,沒準楚御軒他媽會找你麻煩。」
千葉看出我不太情願,看著天花板,語氣很慢:「說不定哪天她就忽然出現在門口,將你從別墅扔出去,一輩子不讓你進這個門。」
我翻了個白眼:「腿長我身上,進不進來還用她說了算?」
千葉眼底笑意更深:「那我說了算不算?」
我卑微地點了點頭:「你是大佬,你說了算。」
「那明天我接你。」千葉站直了身子,走出去,順手幫我帶上了門。
……
我當天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千葉的秘密。
千葉衣品很好。是女裝的衣品。
因為這裡是千葉的夢,我的衣櫃裡的衣物也是他想象的衍化,我收拾東西時打開衣櫃,只見裡面從晚宴禮服到日常衣裙,顏色和樣式一點兒都不直男。
甚至我看了都心動。
於是我開始懷疑千葉很可能是個女裝大佬。
當我將疑問拋給千葉時,千葉的臉色都黑了幾分,語氣僵硬地告訴我,他有一個做模特的妹妹,上高中的時候就開始拍雜誌封面了。
車子在冷清的公路上穿行,快要開船的時候才勉強趕上,上船時千葉給李雙成打了個電話,對方說他在遊輪上的酒吧等他。
我們找到房間,只是匆匆把行李堆在門口,就來到了酒吧,當我看到中年禿頭的李雙成時,心中有點兒失望。
本來我給他寫得挺威猛的。
趁千葉與李雙成說話的空當,我四處轉了轉,酒吧裡的裝潢幾乎都是木質,很有質感,燈光柔和昏暗,置身其中讓人覺得這裡像是被施了魔法,時間在這裡都變得慢了下來。
我四處遊蕩,不經意在角落裡看到了一抹身影。
那人一身紅色開背細帶長裙,長髮如瀑,端著酒杯立在角落的暗影裡,看不清神情。
輪廓像極了鍾熙。
還沒等我走過去,那女人就將酒杯放到了吧檯,轉身消失在人群裡。
要是鍾熙也在船上,會不會太巧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問千葉,他的行程是不是被鍾熙知道了,但是轉念一想,或許千葉自己也不清楚。
夢境本身就是潛意識,潛意識這種東西,沒人控制得了,哪怕是千葉真的在夢裡讓鍾熙進來,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從酒吧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半夜,穿過走廊的時候,我抬頭就能望見天上密集的星群。
也許我正在經歷他的某段記憶,否則不會這麼真實。
我們一前一後進了房門,當我看到房間裡面的時候,有些反應不過來。
之前放行李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走進來看一看呢……
屋裡確實寬敞,還有一個大陽臺。
關鍵是床,只有一張。
還有比寫手跟自己的責編睡在一塊兒更恐怖的事兒嗎?
我生死看淡,望著千葉,「大哥你訂房的時候沒有標間嗎?」
「沒有。」
「那你不知道訂兩個房間嗎?」
他要敢說沒錢,我就抽死他。
「訂兩間房才奇怪吧。」千葉將外套掛衣架上,坐在沙發上,伸手扯松領帶,「李雙成還帶了幾個投資人過來,據說其中還有女主家的舊親戚,合法夫妻兩個房間不正常。」
我認命地合上眼。
千葉笑得很不屑,「怕我對你做什麼?」
他不說還好,說了反而更尷尬。
但是千葉好像並不這麼覺得。
「行吧。」千葉站起身,一邊解開襯衫釦子,一邊朝浴室裡走,「那你就睡地上吧。」
我坐在窗邊聽著裡面的浴室裡的水流聲,只覺得憂愁。
也不知過了多久,千葉穿著睡衣走了出來,低頭用毛巾蹭著潮溼的黑髮,領口依舊整理得嚴絲合縫。
千葉將毛巾隨手搭在沙發上,拿過桌上的吹風機開始吹頭髮。
屋子裡安靜得只有吹風機的嗡鳴聲,而我已經快要窒息了。
他怎麼就能平靜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千葉吹完了頭髮發現我還坐在床尾,就走到我身邊。
我的目光緩慢地從他的拖鞋到裸露的小腿,沿著衣帶路過微亂的鬢角,一路向上,最後落到他漆黑的眼底。
千葉沒什麼情緒,「你壓到被子了,你要不睡,就去沙發坐著。」
我很是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你就不能睡地上嗎?
千葉鑽進被子裡,平整的床上鼓起一個包。
看樣子是不能了。
我知道他聽不到我內心的悲鳴,於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浴室。
出來的時候,床上的那位已經不動了,我放輕腳步,走過去看了一眼,千葉雙目緊闔,呼吸平穩,睡得很是安穩。
這下連吹風機也沒法用了。
我頹然地抓握了一下溼漉漉的頭髮,又看了眼沙發。
沒有被褥的話後半夜應該會被凍死。
我看著床上的千葉,心裡一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把毛巾一扔,關了燈衝著床大步走了過去……
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被角。
布料發出的摩挲聲在靜謐的房間裡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坐好,輕輕放上雙腳,然後再慢慢躺倒,捱上枕頭。
終於躺平了,我吊著的這口氣才算呼出來。
但最開始我挪得太狠,現在我半隻手臂貼上了千葉的脊樑。
我覺得我像是個排雷的,每動一下都是膽戰心驚。
先是小幅度挪了挪,離他遠點。
見他沒醒,又挪了挪,接著準備翻個身。
「你別亂動,我睡不著。」
黑暗中,千葉的聲音不啻於平地驚雷。
我僵著脖頸,慢慢轉過頭。
千葉不知什麼時候已轉過身,半張臉埋在柔軟的被子裡,目光清明地望著我。
11
我趕緊找回了理智。
反正已經騎虎難下,我只能硬著頭皮躺了回去,姿勢端正得像是入土的遺骸。
被子只有一條,我又不敢離他太近,拽過來的被子只能剛剛蓋住腿。
房間重新歸於平靜,而我卻毫無睡意。
我睜著眼睛在黑暗裡望著吊燈,夜裡房間溫度漸低,冷意慢慢躥上來。
千葉背對著我,我們之間空了很大一塊。
如果往裡靠一靠,我的身體就能蓋上被子。
但我實在不願讓千葉再醒過來,只能改平躺為側臥,認命地縮成了一團。
「你是想凍死?」
千葉突然出聲,我心下一沉。
我換個姿勢都能醒,他大概率是神經衰弱。
千葉聲音有些啞,從枕頭裡拔出腦袋,短髮被壓得有些亂,他表情痛苦地拍了拍我倆之間的鴻溝:「我有毒嗎?你往裡靠一靠會藥死你?」
我搖搖頭:「你沒毒,但你有病。」
千葉迷濛的眼神找回了幾分神思,我識趣地閉上了嘴,我怕再抬槓他會把我踢下去。
我手腳僵硬地爬到能蓋到被子的位置,不敢越雷池一步。
重新躺下的時候,我的頭髮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臉,千葉手指撥開時,下意識捏了兩下。
「你不吹頭髮嗎?」他困惑地看著我。
我實話實說:「想吹的時候你睡著了,又不好吵你……」
黑暗中我聽到他痛苦的嘆息,然後傳來窸窸窣窣一陣響。
千葉坐起身,打開了床燈。
「不吹乾會頭痛。」
左右千葉也醒了,我就沒有推辭,藉著光拿過吹風機,坐在床頭開始吹,千葉伸直腿靠在床頭上,抱著臂養神。
暖風從髮間穿過,拂過臉頰,我們依舊沒有說話,但某些東西像是被放在了陽光下,漸漸消融,一切似乎都不再令人緊張。
空氣逐漸柔軟下來。
我們本來是現實中相互嫌棄的作者與編輯,卻難得地在一場夢中相互體諒。
要是千葉改稿的時候也像現在這麼知道照顧人就好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關上了吹風機,忽而回憶起之前在酒吧裡見到的那抹紅色的身影。
「吹完了?」千葉合上的眼眸掀開一條縫,然後直起身要關燈,「那睡吧。」
「千葉。」我叫住他。
千葉側過頭,目光懶散地看向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我今天在船上好像看到鍾熙了。」
千葉回過身,低頭「嗯」了一聲。
「畢竟這是夢,發生什麼都有可能。」他抬起頭囑咐我,「在船上你儘量不要離開我身邊,女配在總裁文裡是用來幹什麼的,你心裡也有數。」
我點點頭。
「上次你故意上套,被我找到是僥倖。」他看著我,「別以身犯險。」
上次不知道這裡是他的夢境,要是知道的話借我八個膽我都不敢。
在得到了我的保證之後,千葉的神情鬆了下來,轉身關上了床燈。
所有的心事都放下,我倒頭睡了過去,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兩個抱作一團。
一股寒意從胸口直躥頭頂。
我頭皮一陣發麻,可能是昨夜太冷,我們倆擁抱著擠在一起,至於誰先動的手已經已經不重要了,我的腦袋還枕在人家臂彎裡,根本動不了。
這姿勢,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下頜,抬頭都分外艱難,只能心驚膽戰地瞪著千葉的喉結。
不敢動。
忽然,我腦袋下面的手臂動了動。
現在誰醒誰尷尬,於是我果斷閉上眼睛。
千葉的手臂應該是被我枕麻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了一下,身體動了動,似乎是醒了過來。
接著我就感覺到我手掌下的身體猛然一僵。
你看吧,我說的,誰醒誰尷尬,千葉已經尷尬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他很想將我挪開,但是這個姿勢想不弄醒對方真的很難,千葉將我的手從他腰間拆開估計得用了一分鐘。
任他怎麼擺弄,我依然狀若死狗。
等他從床上下去,我聽見他長舒了一口氣。
我支稜著耳朵,聽他洗漱完,然後才爬起來。
千葉從衛生間走出來,恰好撞見我起來,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打了個招呼:「你怎麼醒得這麼早啊……」
他努力保持平日的端莊,目光卻依舊有些不自然。
今天千葉的任務依然繁重,要去見李雙成介紹的投資人,因為其中一位白皖心也認識,所以我要和千葉一起。
同時也是為了安全。
跟投資人聊天的時候,我對千葉深表敬佩,一個當編輯的能跟人家聊金融,而且從股票指數一路聊到 ai 投資。
趁著空當我低頭問他:「你跟他們吹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結果千葉回了我一記眼刀:「我國內金融專業第一的研究生不是白讀的。」
「那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啊,非要當編輯……」我聽完有些崩潰,「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技能嗎?你說出來吧,我已經能接受了。」
我本意是調侃,千葉卻很認真地想了想,「我還練過好幾年格鬥……」
然後我就不想聽他說了,轉身去了洗手間。
因為我們是在甲板上談事,最近的洗手間是在十樓的健身房,這裡白天來運動的人很少,晚上人才會多起來,其中只有零星幾個人在跑步機上,我解決完個人問題出來,一個穿著運動裝戴著棒球帽的女人走進來,與我擦身而過,走進隔間。
身上的香水味還怪好聞的。
我正低頭洗手,分析著那股香水味的基調,又覺得有些不對。
哪有人來運動還噴香水的?
我怔然抬頭,猛然發現,眼前的鏡子裡映出了兩道身影。
那個穿著運動服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朝我勾了下唇角,她的臉龐隱匿在帽簷之下,只露出個下巴尖。
我看著她揚起了手裡的電棍,毫不猶疑地戳向了我的後頸。
12
鍾熙用電棍電我的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被電到之後不會直接昏倒,被電擊的部位又疼又麻,像被昆蟲啃食。
鍾熙是朝著我的後頸下手的,這導致我連帶著整個腦袋都是暈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麼被她扶著朝外面走去。
我還殘留著些許意識,勉強伸手勾了下門框,卻被鍾熙用力掰開,然後被拖著一路來到遊輪的最頂層。
遊輪頂層有一個私人觀景臺,整體由玻璃製造,延伸到海面上,視野極好,鍾熙為了整我也算做足了功課,將整個觀景臺都包了下來。
鍾熙陰沉著眉眼,將我的手用繩子反綁在身後,又在我的腰上拴了根繩子。
做完了這一切,鍾熙終於開口和我說了第一句話:「翻過去。」
我回過頭,觀景臺圍欄的外緣,空出一圈約一掌寬的邊沿。
見我沒動,鍾熙用手中的電棍狠狠擊打我的頭,痛呼聲被我生生吞回喉嚨,我搖晃了一下,沒站住,半跪在地上。
頭上疼得發麻,髮間像是有小蟲在爬,從頭皮到額角,最後落在地上,暈開點點的鮮紅。
我用肩頭蹭蹭臉上的血,緩緩站起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刀對準我:「你想現在就死嗎?」
我磨了磨牙,轉身朝著觀景臺走過去,鍾熙將繩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拽著我的衣襬,將我擱到了觀景臺外的邊沿上。
邊沿太窄,一掌寬的距離,只能容下我半隻腳掌,無奈之下,我只好踮起腳尖。
海風洶湧,吹得衣衫亂卷,我餘光朝著甲板上掃了一圈,發現我的位置恰好能夠看到千葉的座位。
我收回視線,儘量壓住聲音裡的緊張,看向鍾熙問道:「你要是喜歡他,直接跟他說不就好了,你搞我又有什麼用呢?」
結果換來的是鍾熙的一記耳光。
「你懂什麼!」鍾熙拎著我的衣領,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癲狂:「我喜歡了十幾年的人,心裡和眼底都是你,你難道不該死嗎?!」
鍾熙的眼眸兇狠未褪,忽而又染上幾分期待,聲音柔和下來。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你不在了,他就會回頭,利益婚姻而已,哪裡比得上我這麼久的真心?」鍾熙看著我笑起來:「你不配。」
我沉默著舔了舔後槽牙,從小到大沒有人打過我耳光,在這裡全都經歷了,楚御軒變成了千葉,我就不計較了。
但鍾熙抽我的這一下,我得還回來。
鍾熙放開我,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打開免提,勢在必得地看著我。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千葉的聲音,鍾熙惡毒的臉色蕩然無存,滿目柔情地笑開,「御軒哥哥,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只要你不出現在我面前,你願意在哪兒在哪兒。」
電話的另一端,千葉的聲線冷而淡薄,鍾熙的神情像花兒一樣凋零:「我知道都是白皖心才讓你變成這樣的……」
「你說什麼?」千葉聽出了哪裡不對。
我實在看不下去,於是扯著嗓子在風裡吼,「快告訴鍾熙,你愛她一萬年!」
鍾熙無非是想讓千葉愛上她,只要千葉從了她就完事兒了,站在這裡實在太難了,我可能撐不到有人救我就摔進海里餵魚了。
鍾熙瞪著我大吼:「你閉嘴!」
「那你能不能快點兒?」
「鍾熙,你在哪兒?」
千葉像是有種魔力,一句話就能讓鍾熙平靜下來。
鍾熙告訴他:「你抬頭看啊,我就在你的頭頂上。」
我側頭朝甲板上望去,千葉那一桌人已經站了起來,千葉舉著電話朝這個方向看過來,緊接著衝進了船艙裡。
李雙成他們還站在甲板上,已經有人開始撥打電話。
鍾熙手上的電話忽然被掛斷,她收回視線,望向天空,碎髮被風吹到臉上,眼底像是泛起波紋的湖面,轉瞬又恢復了平靜。
千葉沒有讓我們等太久,他上來的時候,氣息有些凌亂,視線落到我身上時,驀然一沉。
我朝著他咧了一下嘴,我不是故意被抓的,誰知道我上個廁所就被鍾熙堵住了?
鍾熙背對著我,笑得肩膀亂顫,聲音裡卻帶著抑制不住的委屈與痛苦。
「你果然還是喜歡她。」
鍾熙的下頜掛著淚水,指著我困惑地問:「她有什麼好的?家族破產、親爸跳樓,我哪點比不上她?」
她用指尖指了指自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紅了眼眶:「我才是那個一直在你人生中的人,你以後的人生裡應該也有我的存在啊,可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
船上的安保已經湧了進來,鍾熙看向千葉後面的人潮,神色一頓,亮出刀抵在我的喉間,大聲朝著所有人吼道:「信不信我殺了她!」
「別過去!」千葉伸手朝後面的安保示意,目光卻一直沒從我的身上離開。
見鍾熙沒有再動,千葉試圖和她交流:「鍾熙,別做傻事,你把她放下。」
鍾熙苦笑著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轉過頭打量著我。
「那你愛他嗎?」鍾熙與我的視線交匯,試圖從我的眼底找出些什麼,「你不是為了保住家業才嫁給他的嗎?」
我看著她,心裡有點兒累。
從鍾熙撥那通電話開始,我就明白,鍾熙不想讓我活著。
只不過鍾熙心有期待,希望這一切會和她想象的那個結果是一樣的。
我仰頭看了看天,碧藍的天穹乾淨清澈。
然後我問她:「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失去楚御軒?」
鍾熙的心似乎被我戳中,眸光猛地一縮,平添了幾分憎恨,手上的刀子一用力,劃破了我脖子上的皮肉。
「閉嘴。」
我聽見千葉忽然低喝,抬頭看去,千葉眉心緊擰,目光焦灼又不安。
我朝他笑笑,以示寬慰。
「別說話。」千葉再次出聲,聲音隱隱顫抖。
這次我權當沒聽見,再次看向鍾熙:「你知道嗎?你擁有的一切,還有愛著的人,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鍾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沒聽懂我在說什麼,那我就說些她能聽得懂的。
「我啊,和你不太一樣,如果我把一顆心捧到一個男人面前,對方沒收,我會收好藏起來,等到遇到對的人再重新交給他。」
「哪有把喜歡強加到別人頭上,還信誓旦旦認定一輩子的,你真覺得一味付出就會讓他回頭?傻不傻啊?」
這下鍾熙聽懂了,惱意更盛,尖叫著朝我揚起了刀。
「都是因為你,他才不愛我!!」
我霍然伸出手,攥住她持刀的手腕。
早在我跟她說話的時候,繩子就被我鼓搗開了,我只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一個能結束一切的時機。
我衝著鍾熙喊道:「你的夢該醒了!」
而我看向的,卻是千葉。
鍾熙沒有料到我解開了繩索,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圍欄外,她驚惶之中想要抓住圍欄止住衝勁兒,卻已經晚了,她本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以為我會抓住圍欄。
而我讓她失望了。
聽說人從高處跌落水中,效果跟砸向水泥地沒什麼區別。
耳畔是凌亂嗚咽的風聲,下墜的一瞬間被拉得老長,我竟然還有心思去聽海浪聲。
一記巨大的力道拽住了我的手。
我胳膊先是一疼,然後腰間的那根繩子有瞬間繃緊,簡直要把我的腸子給勒出來。
腳下,鍾熙慘烈的哀鳴迎著風飄上來。
千葉探身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的關節隱隱泛白。
「你快放手啊。」我勉力抬起頭,「我真的沒膽子跳第二次了。」
千葉雙目猩紅,咬著牙說道:「你想都別想……」
我沒想到千葉的意志力能夠達到這種程度,竟然一個人生生拖動了兩個人的重量。
身後的安保也衝了過來,試圖過來搭把手。
混亂中我忽然聽到一記細微的碎裂聲。
我瞬間反應過來,朝著千葉大吼:「你鬆手啊!!」
千葉不動,而身前的透明圍欄已經碎成了雪花。
「鬆手!」
我另一隻手狠狠抓上千葉的手,刮過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千葉吃痛的同時,圍欄在巨響之後碎裂。
千葉鬆開了手。
我直直跌墜下去,千葉驚駭地被安保拖回到安全地帶,是我看到的最後一幕。
13
耳邊傳來細碎的人聲。
我努力睜大雙眼,四周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我想要朝前走兩步,卻動彈不得。像裹在琥珀裡倒黴的蟲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忽然傳來一道人聲:
——小夥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黑暗的盡頭,出現了一點光源,有道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不絕如縷:
——南澤?南澤十九?
像是從深海向上遊一般,那光亮離我越來越近,直至在我眼前炸開。
我睜開了眼睛。
視線裡是潔白的天花板和吊扇,不遠處窗戶敞開,槐樹的枝葉被微風吹拂,輕輕抖動,晨光順著枝葉透進來。
有張面孔出現在我的眼前。
男人的臉很年輕,面龐輪廓削瘦利落,因為鼻樑高挺,顯得眼窩有些深,下巴隱隱泛起青茬。
對方撐著一雙單眼皮盯著我。
我的眼珠轉了轉,試著喊了一聲,「千葉?」
出聲我才發現,我的嗓子早劈了,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對方的表情明顯一鬆,不經意側了下腦袋。
「得,還知道我叫什麼,人沒傻。」
他伸手捂了一下我的額頭,掌心乾燥溫暖。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哭。
「你還是有些燒。」說著他站起來,準備出去,「我找醫生給你看一下。」
我用盡力氣伸出輸液的手,捏住了他的袖管。
「怎麼了?」他回頭。
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死裡逃生的欣喜交匯,讓我心潮湧動。
我委屈又心酸地張了張嘴:
「千葉,給口吃的吧……」
14
千葉霍然睜開雙眼!
四周昏黑,床頭的檯燈還亮著。
他內心的驚懼尚未褪去,等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臥室時,猛然直起身。
千葉轉頭看向床頭的電子鬧鐘。
凌晨三點半。
他一把掀開被子,匆忙換上衣服奪門而出。
深夜的城市蕭索空曠,千葉站在馬路邊上等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看見一輛出租車,語氣急促地說了個地址,讓司機開快一點。
出租車在無人的馬路上風馳電掣,來到城東的一處住宅區。
千葉的心絃在走進小區的瞬間繃緊,夢中南澤十九的驚惶與顫抖,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電梯屏幕顯示一層,隨著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
千葉走了進去,摁下十七層。
他已經按照南澤十九在夢裡告訴自己的地址找來了,來時千葉思緒萬千,如果這個夢是真的……
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變化,最終停在十七層。
千葉邁出來,來到了南澤十九在版權合同上寫明的房門前,他垂下眼簾,打量著門上的密碼鎖,輸入了圓周率。
歡愉的電子音響起,千葉頓時頭皮發麻。
他呆愣地望著漆黑的玄關,在門外站了會兒,緩緩走了進去。
屋中唯有一盞檯燈亮著,那道單薄削瘦的身影穿著短衣短褲,悄無聲息地伏在書桌上,手臂無力地垂下來。
所有的揣測與懷疑,在此刻成為了現實,千葉的心臟猛地一縮,情緒波瀾萬丈,憋得他喉間發緊。
千葉大步走過去,手掌摁在她的肩上推了一下,「南澤十九?」
小姑娘像一灘水,隨著力道滑了下去。
柔順微卷的長髮隨著動作淌過肩頭,蓋住半邊臉,千葉眼疾手快,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再慢一點,南澤十九的腦袋就要撞到桌角。
他單手拽著她的胳膊,把人從座椅上拉起來,另一隻手箍緊她的腰,將人扶穩。
遮在臉上的長髮散開,千葉這才看見她口鼻間已經凝固的血漬,一直流到下巴,星星點點沾在了白色的衣襟上,凝成深紅。
千葉眉間陡然一沉,暗罵了聲「操」,將人攔腰抱起來,順手拿過她椅子上掛著的包,疾步朝著門口衝出去。
小姑娘腰腿細瘦,籠在懷裡沒多少重量,頭髮胡亂地壓在千葉的臂彎間,沉沉地合著眼。
黑的發,紅的血,襯得巴掌大的一張臉蒼白如紙。
千葉抱著人下去的時候,那輛出租車竟然還在,或許是看出來自己有急事,所以留了個心眼,在這裡等。
那司機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千葉懷裡抱著的是個人,一時間也有點慌,連忙下車替他拉開門,接著問:「怎麼了這是?」
千葉沉著臉,抱著人鑽進車裡,脫下自己的夾克衫給南澤十九裹上,告訴司機,「去最近的醫院。」
人命關天,司機也沒耽擱,一腳油門踩下去就往醫院衝。
南澤十九直接被送到了急診,醫生護士在病床前圍著轉,千葉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望著,手掌漸漸收緊。
直到一個大夫走過來。
「這小姑娘貧血,而且血糖很低,是突發性昏厥。」大夫讓千葉跟著自己過來,在電腦上填電子病歷,「患者叫什麼?」
千葉與她合作過多次,卻一次都沒記住過她的名字。
大夫沒有等到回答,回過頭來,只見千葉埋頭在一個女士包裡翻找,最後掏出一個女士錢夾,拿出身份證看了一眼,這才抬頭:「孟澄,孟子的孟,澄明的澄。」
大夫的鏡片上被閃出一片白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陣:「你是她家屬?」
「這是我的作者,我是她的編輯。」千葉改動了一下事實,「暈倒前她打電話向我求救,但是一直沒有見過面,所以不知道她叫什麼。」
大夫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回過頭寫完病歷,接著大筆一揮唰唰寫了幾個單子,遞給千葉讓他去繳費,臨走時千葉問人怎麼樣,大夫說要先住院觀察一下,今晚肯定是不能走。
辦完了住院的千葉又將南澤十九從急診室挪到了病房,小護士推著車,拿出四個吊瓶掛在架子上,手法利落地把針頭推進了她手背上的靜脈,開始了漫長的輸液。
後半夜千葉根本沒閤眼,南澤十九人躺下不到一個小時,就發起了高燒。
千葉剛開始以為是被子蓋得太嚴實,結果摸到額頭滾燙的熱度,才知道不對勁。
護士來給打了一劑退燒針轉身就走了,千葉坐在床邊注視著南澤十九。
她一張臉燒得緋紅,艱難地喘息著。
跟夢境裡活蹦亂跳的南澤十九比起來,眼前的這個人,病弱得像根韭菜,感覺稍一使勁就要被捏得粉碎。
如果不是自己逼得太急,她也不會變成這樣吧?
千葉有些自責地搓了把臉。
天亮時,最後一袋點滴還剩一半。病房裡一共四張病床,除了南澤十九,其餘的都是大爺大媽,因為每天八點半都有醫生巡房,所以作息十分規律,大家六點左右就都會醒。
病房裡已經開始了晨聊環節,唯獨南澤十九沒有睜開眼睛。
熬了一宿,千葉抬頭看了眼還剩一半的點滴,拿出手機準備跟領導請個假,於是拜託隔壁床位的阿姨幫忙看一眼。
阿姨抻著脖子張望著南澤十九,忽然「哎」了一聲:
「小夥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剛走到門口的千葉立刻折回來,雙手撐著床沿,有些緊張地盯著她。
南澤十九的睫毛像是蝶翅一樣劇烈地顫動了一會兒,輕輕地張開了一條縫。
盤桓在千葉心中一夜的沉重心緒,在這個姑娘醒來那一刻,似乎就散了。
千葉的肩線慢慢鬆下來。
南澤十九鼻孔裡還塞著輸氧管,眼神有些空,迷茫地眨巴了幾下,啞著嗓子開口:「千葉?」
千葉聽她叫自己的時候,恍惚了一下。
自己在夢裡救了一個姑娘,說出來都覺得像《聊齋》。
「得,還記得我,人沒傻。」
千葉說完,伸手試了試她額頭上的溫度,還是有些燙,他覺得還需要再來點藥物壓下去,然後起身想去找醫生。
卻被人輕輕拉住了衣袖。
他回過頭,南澤十九用手指捏住了自己的袖口,眼角微紅,眼睛裡卻沒有悲傷。
更像是……喜極而泣。
「千葉,給口吃的吧……」
小姑娘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上去格外可憐。
千葉動作一頓,低眸,喉結滾了滾。
他忽然感覺,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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