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節 我在書裡盡情表演




    彼時千葉被公司的紛爭折磨得很累,他疲憊地轉了轉脖子對我說:「我做夢都在改你的小說,等你醒了之後給我打起精神好好改。」



    我沒搭理他。



    ……



    又過了幾天,千葉深夜回來,敲開了我的房門,他很少在深夜裡找我,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他這個時候敲門,讓我有些緊張。



    果不其然,千葉進來的第一句話說的就是:明晚你收拾一下東西,跟我走一趟。



    我盯著他,有些茫然:「去哪兒啊?」



    原來楚母給千葉放了一個月的假,名義上說是休年假,實際上是想趁他不在,尋覓一個合適的新總裁上位。



    千葉藉機邀請李雙成坐遊輪去國外旅行,其實也是為了避開楚母的眼睛,與李雙成好好聊聊,畢竟人家不會無條件幫忙。



    「你去了是談工作,我又幫不上忙。」我聳聳肩,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帶我去不是添亂嗎?」



    千葉忽然歪了下頭笑起來,一副「你很有自知之明」的神情。



    我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你能表現得不要那麼明顯嗎?」



    「我得帶上你。」千葉懶散地靠著門框,唇邊笑意未收,「這趟旅行怎麼也要半個月,我不在,沒準楚御軒他媽會找你麻煩。」



    千葉看出我不太情願,看著天花板,語氣很慢:「說不定哪天她就忽然出現在門口,將你從別墅扔出去,一輩子不讓你進這個門。」



    我翻了個白眼:「腿長我身上,進不進來還用她說了算?」



    千葉眼底笑意更深:「那我說了算不算?」



    我卑微地點了點頭:「你是大佬,你說了算。」



    「那明天我接你。」千葉站直了身子,走出去,順手幫我帶上了門。



    ……



    我當天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了千葉的秘密。



    千葉衣品很好。是女裝的衣品。



    因為這裡是千葉的夢,我的衣櫃裡的衣物也是他想象的衍化,我收拾東西時打開衣櫃,只見裡面從晚宴禮服到日常衣裙,顏色和樣式一點兒都不直男。



    甚至我看了都心動。



    於是我開始懷疑千葉很可能是個女裝大佬。



    當我將疑問拋給千葉時,千葉的臉色都黑了幾分,語氣僵硬地告訴我,他有一個做模特的妹妹,上高中的時候就開始拍雜誌封面了。



    車子在冷清的公路上穿行,快要開船的時候才勉強趕上,上船時千葉給李雙成打了個電話,對方說他在遊輪上的酒吧等他。



    我們找到房間,只是匆匆把行李堆在門口,就來到了酒吧,當我看到中年禿頭的李雙成時,心中有點兒失望。



    本來我給他寫得挺威猛的。



    趁千葉與李雙成說話的空當,我四處轉了轉,酒吧裡的裝潢幾乎都是木質,很有質感,燈光柔和昏暗,置身其中讓人覺得這裡像是被施了魔法,時間在這裡都變得慢了下來。



    我四處遊蕩,不經意在角落裡看到了一抹身影。



    那人一身紅色開背細帶長裙,長髮如瀑,端著酒杯立在角落的暗影裡,看不清神情。



    輪廓像極了鍾熙。



    還沒等我走過去,那女人就將酒杯放到了吧檯,轉身消失在人群裡。



    要是鍾熙也在船上,會不會太巧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問千葉,他的行程是不是被鍾熙知道了,但是轉念一想,或許千葉自己也不清楚。



    夢境本身就是潛意識,潛意識這種東西,沒人控制得了,哪怕是千葉真的在夢裡讓鍾熙進來,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從酒吧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半夜,穿過走廊的時候,我抬頭就能望見天上密集的星群。



    也許我正在經歷他的某段記憶,否則不會這麼真實。



    我們一前一後進了房門,當我看到房間裡面的時候,有些反應不過來。



    之前放行李的時候,我為什麼不走進來看一看呢……



    屋裡確實寬敞,還有一個大陽臺。



    關鍵是床,只有一張。



    還有比寫手跟自己的責編睡在一塊兒更恐怖的事兒嗎?



    我生死看淡,望著千葉,「大哥你訂房的時候沒有標間嗎?」



    「沒有。」



    「那你不知道訂兩個房間嗎?」



    他要敢說沒錢,我就抽死他。



    「訂兩間房才奇怪吧。」千葉將外套掛衣架上,坐在沙發上,伸手扯松領帶,「李雙成還帶了幾個投資人過來,據說其中還有女主家的舊親戚,合法夫妻兩個房間不正常。」



    我認命地合上眼。



    千葉笑得很不屑,「怕我對你做什麼?」



    他不說還好,說了反而更尷尬。



    但是千葉好像並不這麼覺得。



    「行吧。」千葉站起身,一邊解開襯衫釦子,一邊朝浴室裡走,「那你就睡地上吧。」



    我坐在窗邊聽著裡面的浴室裡的水流聲,只覺得憂愁。



    也不知過了多久,千葉穿著睡衣走了出來,低頭用毛巾蹭著潮溼的黑髮,領口依舊整理得嚴絲合縫。



    千葉將毛巾隨手搭在沙發上,拿過桌上的吹風機開始吹頭髮。



    屋子裡安靜得只有吹風機的嗡鳴聲,而我已經快要窒息了。



    他怎麼就能平靜得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千葉吹完了頭髮發現我還坐在床尾,就走到我身邊。



    我的目光緩慢地從他的拖鞋到裸露的小腿,沿著衣帶路過微亂的鬢角,一路向上,最後落到他漆黑的眼底。



    千葉沒什麼情緒,「你壓到被子了,你要不睡,就去沙發坐著。」



    我很是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你就不能睡地上嗎?



    千葉鑽進被子裡,平整的床上鼓起一個包。



    看樣子是不能了。



    我知道他聽不到我內心的悲鳴,於是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浴室。



    出來的時候,床上的那位已經不動了,我放輕腳步,走過去看了一眼,千葉雙目緊闔,呼吸平穩,睡得很是安穩。



    這下連吹風機也沒法用了。



    我頹然地抓握了一下溼漉漉的頭髮,又看了眼沙發。



    沒有被褥的話後半夜應該會被凍死。



    我看著床上的千葉,心裡一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把毛巾一扔,關了燈衝著床大步走了過去……



    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了被角。



    布料發出的摩挲聲在靜謐的房間裡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坐好,輕輕放上雙腳,然後再慢慢躺倒,捱上枕頭。



    終於躺平了,我吊著的這口氣才算呼出來。



    但最開始我挪得太狠,現在我半隻手臂貼上了千葉的脊樑。



    我覺得我像是個排雷的,每動一下都是膽戰心驚。



    先是小幅度挪了挪,離他遠點。



    見他沒醒,又挪了挪,接著準備翻個身。



    「你別亂動,我睡不著。」



    黑暗中,千葉的聲音不啻於平地驚雷。



    我僵著脖頸,慢慢轉過頭。



    千葉不知什麼時候已轉過身,半張臉埋在柔軟的被子裡,目光清明地望著我。



    11



    我趕緊找回了理智。



    反正已經騎虎難下,我只能硬著頭皮躺了回去,姿勢端正得像是入土的遺骸。



    被子只有一條,我又不敢離他太近,拽過來的被子只能剛剛蓋住腿。



    房間重新歸於平靜,而我卻毫無睡意。



    我睜著眼睛在黑暗裡望著吊燈,夜裡房間溫度漸低,冷意慢慢躥上來。



    千葉背對著我,我們之間空了很大一塊。



    如果往裡靠一靠,我的身體就能蓋上被子。



    但我實在不願讓千葉再醒過來,只能改平躺為側臥,認命地縮成了一團。



    「你是想凍死?」



    千葉突然出聲,我心下一沉。



    我換個姿勢都能醒,他大概率是神經衰弱。



    千葉聲音有些啞,從枕頭裡拔出腦袋,短髮被壓得有些亂,他表情痛苦地拍了拍我倆之間的鴻溝:「我有毒嗎?你往裡靠一靠會藥死你?」



    我搖搖頭:「你沒毒,但你有病。」



    千葉迷濛的眼神找回了幾分神思,我識趣地閉上了嘴,我怕再抬槓他會把我踢下去。



    我手腳僵硬地爬到能蓋到被子的位置,不敢越雷池一步。



    重新躺下的時候,我的頭髮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臉,千葉手指撥開時,下意識捏了兩下。



    「你不吹頭髮嗎?」他困惑地看著我。



    我實話實說:「想吹的時候你睡著了,又不好吵你……」



    黑暗中我聽到他痛苦的嘆息,然後傳來窸窸窣窣一陣響。



    千葉坐起身,打開了床燈。



    「不吹乾會頭痛。」



    左右千葉也醒了,我就沒有推辭,藉著光拿過吹風機,坐在床頭開始吹,千葉伸直腿靠在床頭上,抱著臂養神。



    暖風從髮間穿過,拂過臉頰,我們依舊沒有說話,但某些東西像是被放在了陽光下,漸漸消融,一切似乎都不再令人緊張。



    空氣逐漸柔軟下來。



    我們本來是現實中相互嫌棄的作者與編輯,卻難得地在一場夢中相互體諒。



    要是千葉改稿的時候也像現在這麼知道照顧人就好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關上了吹風機,忽而回憶起之前在酒吧裡見到的那抹紅色的身影。



    「吹完了?」千葉合上的眼眸掀開一條縫,然後直起身要關燈,「那睡吧。」



    「千葉。」我叫住他。



    千葉側過頭,目光懶散地看向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我今天在船上好像看到鍾熙了。」



    千葉回過身,低頭「嗯」了一聲。



    「畢竟這是夢,發生什麼都有可能。」他抬起頭囑咐我,「在船上你儘量不要離開我身邊,女配在總裁文裡是用來幹什麼的,你心裡也有數。」



    我點點頭。



    「上次你故意上套,被我找到是僥倖。」他看著我,「別以身犯險。」



    上次不知道這裡是他的夢境,要是知道的話借我八個膽我都不敢。



    在得到了我的保證之後,千葉的神情鬆了下來,轉身關上了床燈。



    所有的心事都放下,我倒頭睡了過去,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兩個抱作一團。



    一股寒意從胸口直躥頭頂。



    我頭皮一陣發麻,可能是昨夜太冷,我們倆擁抱著擠在一起,至於誰先動的手已經已經不重要了,我的腦袋還枕在人家臂彎裡,根本動不了。



    這姿勢,牽一髮而動全身……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下頜,抬頭都分外艱難,只能心驚膽戰地瞪著千葉的喉結。



    不敢動。



    忽然,我腦袋下面的手臂動了動。



    現在誰醒誰尷尬,於是我果斷閉上眼睛。



    千葉的手臂應該是被我枕麻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了一下,身體動了動,似乎是醒了過來。



    接著我就感覺到我手掌下的身體猛然一僵。



    你看吧,我說的,誰醒誰尷尬,千葉已經尷尬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他很想將我挪開,但是這個姿勢想不弄醒對方真的很難,千葉將我的手從他腰間拆開估計得用了一分鐘。



    任他怎麼擺弄,我依然狀若死狗。



    等他從床上下去,我聽見他長舒了一口氣。



    我支稜著耳朵,聽他洗漱完,然後才爬起來。



    千葉從衛生間走出來,恰好撞見我起來,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打了個招呼:「你怎麼醒得這麼早啊……」



    他努力保持平日的端莊,目光卻依舊有些不自然。



    今天千葉的任務依然繁重,要去見李雙成介紹的投資人,因為其中一位白皖心也認識,所以我要和千葉一起。



    同時也是為了安全。



    跟投資人聊天的時候,我對千葉深表敬佩,一個當編輯的能跟人家聊金融,而且從股票指數一路聊到 ai 投資。



    趁著空當我低頭問他:「你跟他們吹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結果千葉回了我一記眼刀:「我國內金融專業第一的研究生不是白讀的。」



    「那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啊,非要當編輯……」我聽完有些崩潰,「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技能嗎?你說出來吧,我已經能接受了。」



    我本意是調侃,千葉卻很認真地想了想,「我還練過好幾年格鬥……」



    然後我就不想聽他說了,轉身去了洗手間。



    因為我們是在甲板上談事,最近的洗手間是在十樓的健身房,這裡白天來運動的人很少,晚上人才會多起來,其中只有零星幾個人在跑步機上,我解決完個人問題出來,一個穿著運動裝戴著棒球帽的女人走進來,與我擦身而過,走進隔間。



    身上的香水味還怪好聞的。



    我正低頭洗手,分析著那股香水味的基調,又覺得有些不對。



    哪有人來運動還噴香水的?



    我怔然抬頭,猛然發現,眼前的鏡子裡映出了兩道身影。



    那個穿著運動服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朝我勾了下唇角,她的臉龐隱匿在帽簷之下,只露出個下巴尖。



    我看著她揚起了手裡的電棍,毫不猶疑地戳向了我的後頸。



    12



    鍾熙用電棍電我的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被電到之後不會直接昏倒,被電擊的部位又疼又麻,像被昆蟲啃食。



    鍾熙是朝著我的後頸下手的,這導致我連帶著整個腦袋都是暈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麼被她扶著朝外面走去。



    我還殘留著些許意識,勉強伸手勾了下門框,卻被鍾熙用力掰開,然後被拖著一路來到遊輪的最頂層。



    遊輪頂層有一個私人觀景臺,整體由玻璃製造,延伸到海面上,視野極好,鍾熙為了整我也算做足了功課,將整個觀景臺都包了下來。



    鍾熙陰沉著眉眼,將我的手用繩子反綁在身後,又在我的腰上拴了根繩子。



    做完了這一切,鍾熙終於開口和我說了第一句話:「翻過去。」



    我回過頭,觀景臺圍欄的外緣,空出一圈約一掌寬的邊沿。



    見我沒動,鍾熙用手中的電棍狠狠擊打我的頭,痛呼聲被我生生吞回喉嚨,我搖晃了一下,沒站住,半跪在地上。



    頭上疼得發麻,髮間像是有小蟲在爬,從頭皮到額角,最後落在地上,暈開點點的鮮紅。



    我用肩頭蹭蹭臉上的血,緩緩站起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刀對準我:「你想現在就死嗎?」



    我磨了磨牙,轉身朝著觀景臺走過去,鍾熙將繩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拽著我的衣襬,將我擱到了觀景臺外的邊沿上。



    邊沿太窄,一掌寬的距離,只能容下我半隻腳掌,無奈之下,我只好踮起腳尖。



    海風洶湧,吹得衣衫亂卷,我餘光朝著甲板上掃了一圈,發現我的位置恰好能夠看到千葉的座位。



    我收回視線,儘量壓住聲音裡的緊張,看向鍾熙問道:「你要是喜歡他,直接跟他說不就好了,你搞我又有什麼用呢?」



    結果換來的是鍾熙的一記耳光。



    「你懂什麼!」鍾熙拎著我的衣領,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癲狂:「我喜歡了十幾年的人,心裡和眼底都是你,你難道不該死嗎?!」



    鍾熙的眼眸兇狠未褪,忽而又染上幾分期待,聲音柔和下來。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你不在了,他就會回頭,利益婚姻而已,哪裡比得上我這麼久的真心?」鍾熙看著我笑起來:「你不配。」



    我沉默著舔了舔後槽牙,從小到大沒有人打過我耳光,在這裡全都經歷了,楚御軒變成了千葉,我就不計較了。



    但鍾熙抽我的這一下,我得還回來。



    鍾熙放開我,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打開免提,勢在必得地看著我。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千葉的聲音,鍾熙惡毒的臉色蕩然無存,滿目柔情地笑開,「御軒哥哥,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只要你不出現在我面前,你願意在哪兒在哪兒。」



    電話的另一端,千葉的聲線冷而淡薄,鍾熙的神情像花兒一樣凋零:「我知道都是白皖心才讓你變成這樣的……」



    「你說什麼?」千葉聽出了哪裡不對。



    我實在看不下去,於是扯著嗓子在風裡吼,「快告訴鍾熙,你愛她一萬年!」



    鍾熙無非是想讓千葉愛上她,只要千葉從了她就完事兒了,站在這裡實在太難了,我可能撐不到有人救我就摔進海里餵魚了。



    鍾熙瞪著我大吼:「你閉嘴!」



    「那你能不能快點兒?」



    「鍾熙,你在哪兒?」



    千葉像是有種魔力,一句話就能讓鍾熙平靜下來。



    鍾熙告訴他:「你抬頭看啊,我就在你的頭頂上。」



    我側頭朝甲板上望去,千葉那一桌人已經站了起來,千葉舉著電話朝這個方向看過來,緊接著衝進了船艙裡。



    李雙成他們還站在甲板上,已經有人開始撥打電話。



    鍾熙手上的電話忽然被掛斷,她收回視線,望向天空,碎髮被風吹到臉上,眼底像是泛起波紋的湖面,轉瞬又恢復了平靜。



    千葉沒有讓我們等太久,他上來的時候,氣息有些凌亂,視線落到我身上時,驀然一沉。



    我朝著他咧了一下嘴,我不是故意被抓的,誰知道我上個廁所就被鍾熙堵住了?



    鍾熙背對著我,笑得肩膀亂顫,聲音裡卻帶著抑制不住的委屈與痛苦。



    「你果然還是喜歡她。」



    鍾熙的下頜掛著淚水,指著我困惑地問:「她有什麼好的?家族破產、親爸跳樓,我哪點比不上她?」



    她用指尖指了指自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紅了眼眶:「我才是那個一直在你人生中的人,你以後的人生裡應該也有我的存在啊,可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



    船上的安保已經湧了進來,鍾熙看向千葉後面的人潮,神色一頓,亮出刀抵在我的喉間,大聲朝著所有人吼道:「信不信我殺了她!」



    「別過去!」千葉伸手朝後面的安保示意,目光卻一直沒從我的身上離開。



    見鍾熙沒有再動,千葉試圖和她交流:「鍾熙,別做傻事,你把她放下。」



    鍾熙苦笑著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轉過頭打量著我。



    「那你愛他嗎?」鍾熙與我的視線交匯,試圖從我的眼底找出些什麼,「你不是為了保住家業才嫁給他的嗎?」



    我看著她,心裡有點兒累。



    從鍾熙撥那通電話開始,我就明白,鍾熙不想讓我活著。



    只不過鍾熙心有期待,希望這一切會和她想象的那個結果是一樣的。



    我仰頭看了看天,碧藍的天穹乾淨清澈。



    然後我問她:「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失去楚御軒?」



    鍾熙的心似乎被我戳中,眸光猛地一縮,平添了幾分憎恨,手上的刀子一用力,劃破了我脖子上的皮肉。



    「閉嘴。」



    我聽見千葉忽然低喝,抬頭看去,千葉眉心緊擰,目光焦灼又不安。



    我朝他笑笑,以示寬慰。



    「別說話。」千葉再次出聲,聲音隱隱顫抖。



    這次我權當沒聽見,再次看向鍾熙:「你知道嗎?你擁有的一切,還有愛著的人,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鍾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沒聽懂我在說什麼,那我就說些她能聽得懂的。



    「我啊,和你不太一樣,如果我把一顆心捧到一個男人面前,對方沒收,我會收好藏起來,等到遇到對的人再重新交給他。」



    「哪有把喜歡強加到別人頭上,還信誓旦旦認定一輩子的,你真覺得一味付出就會讓他回頭?傻不傻啊?」



    這下鍾熙聽懂了,惱意更盛,尖叫著朝我揚起了刀。



    「都是因為你,他才不愛我!!」



    我霍然伸出手,攥住她持刀的手腕。



    早在我跟她說話的時候,繩子就被我鼓搗開了,我只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一個能結束一切的時機。



    我衝著鍾熙喊道:「你的夢該醒了!」



    而我看向的,卻是千葉。



    鍾熙沒有料到我解開了繩索,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圍欄外,她驚惶之中想要抓住圍欄止住衝勁兒,卻已經晚了,她本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以為我會抓住圍欄。



    而我讓她失望了。



    聽說人從高處跌落水中,效果跟砸向水泥地沒什麼區別。



    耳畔是凌亂嗚咽的風聲,下墜的一瞬間被拉得老長,我竟然還有心思去聽海浪聲。



    一記巨大的力道拽住了我的手。



    我胳膊先是一疼,然後腰間的那根繩子有瞬間繃緊,簡直要把我的腸子給勒出來。



    腳下,鍾熙慘烈的哀鳴迎著風飄上來。



    千葉探身抓住了我的胳膊,手指的關節隱隱泛白。



    「你快放手啊。」我勉力抬起頭,「我真的沒膽子跳第二次了。」



    千葉雙目猩紅,咬著牙說道:「你想都別想……」



    我沒想到千葉的意志力能夠達到這種程度,竟然一個人生生拖動了兩個人的重量。



    身後的安保也衝了過來,試圖過來搭把手。



    混亂中我忽然聽到一記細微的碎裂聲。



    我瞬間反應過來,朝著千葉大吼:「你鬆手啊!!」



    千葉不動,而身前的透明圍欄已經碎成了雪花。



    「鬆手!」



    我另一隻手狠狠抓上千葉的手,刮過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千葉吃痛的同時,圍欄在巨響之後碎裂。



    千葉鬆開了手。



    我直直跌墜下去,千葉驚駭地被安保拖回到安全地帶,是我看到的最後一幕。



    13



    耳邊傳來細碎的人聲。



    我努力睜大雙眼,四周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我想要朝前走兩步,卻動彈不得。像裹在琥珀裡倒黴的蟲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忽然傳來一道人聲:



    ——小夥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黑暗的盡頭,出現了一點光源,有道聲音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不絕如縷:



    ——南澤?南澤十九?



    像是從深海向上遊一般,那光亮離我越來越近,直至在我眼前炸開。



    我睜開了眼睛。



    視線裡是潔白的天花板和吊扇,不遠處窗戶敞開,槐樹的枝葉被微風吹拂,輕輕抖動,晨光順著枝葉透進來。



    有張面孔出現在我的眼前。



    男人的臉很年輕,面龐輪廓削瘦利落,因為鼻樑高挺,顯得眼窩有些深,下巴隱隱泛起青茬。



    對方撐著一雙單眼皮盯著我。



    我的眼珠轉了轉,試著喊了一聲,「千葉?」



    出聲我才發現,我的嗓子早劈了,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對方的表情明顯一鬆,不經意側了下腦袋。



    「得,還知道我叫什麼,人沒傻。」



    他伸手捂了一下我的額頭,掌心乾燥溫暖。



    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哭。



    「你還是有些燒。」說著他站起來,準備出去,「我找醫生給你看一下。」



    我用盡力氣伸出輸液的手,捏住了他的袖管。



    「怎麼了?」他回頭。



    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與死裡逃生的欣喜交匯,讓我心潮湧動。



    我委屈又心酸地張了張嘴:



    「千葉,給口吃的吧……」



    14



    千葉霍然睜開雙眼!



    四周昏黑,床頭的檯燈還亮著。



    他內心的驚懼尚未褪去,等意識到這是自己的臥室時,猛然直起身。



    千葉轉頭看向床頭的電子鬧鐘。



    凌晨三點半。



    他一把掀開被子,匆忙換上衣服奪門而出。



    深夜的城市蕭索空曠,千葉站在馬路邊上等了一會兒,好不容易看見一輛出租車,語氣急促地說了個地址,讓司機開快一點。



    出租車在無人的馬路上風馳電掣,來到城東的一處住宅區。



    千葉的心絃在走進小區的瞬間繃緊,夢中南澤十九的驚惶與顫抖,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電梯屏幕顯示一層,隨著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



    千葉走了進去,摁下十七層。



    他已經按照南澤十九在夢裡告訴自己的地址找來了,來時千葉思緒萬千,如果這個夢是真的……



    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變化,最終停在十七層。



    千葉邁出來,來到了南澤十九在版權合同上寫明的房門前,他垂下眼簾,打量著門上的密碼鎖,輸入了圓周率。



    歡愉的電子音響起,千葉頓時頭皮發麻。



    他呆愣地望著漆黑的玄關,在門外站了會兒,緩緩走了進去。



    屋中唯有一盞檯燈亮著,那道單薄削瘦的身影穿著短衣短褲,悄無聲息地伏在書桌上,手臂無力地垂下來。



    所有的揣測與懷疑,在此刻成為了現實,千葉的心臟猛地一縮,情緒波瀾萬丈,憋得他喉間發緊。



    千葉大步走過去,手掌摁在她的肩上推了一下,「南澤十九?」



    小姑娘像一灘水,隨著力道滑了下去。



    柔順微卷的長髮隨著動作淌過肩頭,蓋住半邊臉,千葉眼疾手快,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再慢一點,南澤十九的腦袋就要撞到桌角。



    他單手拽著她的胳膊,把人從座椅上拉起來,另一隻手箍緊她的腰,將人扶穩。



    遮在臉上的長髮散開,千葉這才看見她口鼻間已經凝固的血漬,一直流到下巴,星星點點沾在了白色的衣襟上,凝成深紅。



    千葉眉間陡然一沉,暗罵了聲「操」,將人攔腰抱起來,順手拿過她椅子上掛著的包,疾步朝著門口衝出去。



    小姑娘腰腿細瘦,籠在懷裡沒多少重量,頭髮胡亂地壓在千葉的臂彎間,沉沉地合著眼。



    黑的發,紅的血,襯得巴掌大的一張臉蒼白如紙。



    千葉抱著人下去的時候,那輛出租車竟然還在,或許是看出來自己有急事,所以留了個心眼,在這裡等。



    那司機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千葉懷裡抱著的是個人,一時間也有點慌,連忙下車替他拉開門,接著問:「怎麼了這是?」



    千葉沉著臉,抱著人鑽進車裡,脫下自己的夾克衫給南澤十九裹上,告訴司機,「去最近的醫院。」



    人命關天,司機也沒耽擱,一腳油門踩下去就往醫院衝。



    南澤十九直接被送到了急診,醫生護士在病床前圍著轉,千葉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望著,手掌漸漸收緊。



    直到一個大夫走過來。



    「這小姑娘貧血,而且血糖很低,是突發性昏厥。」大夫讓千葉跟著自己過來,在電腦上填電子病歷,「患者叫什麼?」



    千葉與她合作過多次,卻一次都沒記住過她的名字。



    大夫沒有等到回答,回過頭來,只見千葉埋頭在一個女士包裡翻找,最後掏出一個女士錢夾,拿出身份證看了一眼,這才抬頭:「孟澄,孟子的孟,澄明的澄。」



    大夫的鏡片上被閃出一片白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陣:「你是她家屬?」



    「這是我的作者,我是她的編輯。」千葉改動了一下事實,「暈倒前她打電話向我求救,但是一直沒有見過面,所以不知道她叫什麼。」



    大夫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回過頭寫完病歷,接著大筆一揮唰唰寫了幾個單子,遞給千葉讓他去繳費,臨走時千葉問人怎麼樣,大夫說要先住院觀察一下,今晚肯定是不能走。



    辦完了住院的千葉又將南澤十九從急診室挪到了病房,小護士推著車,拿出四個吊瓶掛在架子上,手法利落地把針頭推進了她手背上的靜脈,開始了漫長的輸液。



    後半夜千葉根本沒閤眼,南澤十九人躺下不到一個小時,就發起了高燒。



    千葉剛開始以為是被子蓋得太嚴實,結果摸到額頭滾燙的熱度,才知道不對勁。



    護士來給打了一劑退燒針轉身就走了,千葉坐在床邊注視著南澤十九。



    她一張臉燒得緋紅,艱難地喘息著。



    跟夢境裡活蹦亂跳的南澤十九比起來,眼前的這個人,病弱得像根韭菜,感覺稍一使勁就要被捏得粉碎。



    如果不是自己逼得太急,她也不會變成這樣吧?



    千葉有些自責地搓了把臉。



    天亮時,最後一袋點滴還剩一半。病房裡一共四張病床,除了南澤十九,其餘的都是大爺大媽,因為每天八點半都有醫生巡房,所以作息十分規律,大家六點左右就都會醒。



    病房裡已經開始了晨聊環節,唯獨南澤十九沒有睜開眼睛。



    熬了一宿,千葉抬頭看了眼還剩一半的點滴,拿出手機準備跟領導請個假,於是拜託隔壁床位的阿姨幫忙看一眼。



    阿姨抻著脖子張望著南澤十九,忽然「哎」了一聲:



    「小夥子,你女朋友是不是醒了啊?」



    剛走到門口的千葉立刻折回來,雙手撐著床沿,有些緊張地盯著她。



    南澤十九的睫毛像是蝶翅一樣劇烈地顫動了一會兒,輕輕地張開了一條縫。



    盤桓在千葉心中一夜的沉重心緒,在這個姑娘醒來那一刻,似乎就散了。



    千葉的肩線慢慢鬆下來。



    南澤十九鼻孔裡還塞著輸氧管,眼神有些空,迷茫地眨巴了幾下,啞著嗓子開口:「千葉?」



    千葉聽她叫自己的時候,恍惚了一下。



    自己在夢裡救了一個姑娘,說出來都覺得像《聊齋》。



    「得,還記得我,人沒傻。」



    千葉說完,伸手試了試她額頭上的溫度,還是有些燙,他覺得還需要再來點藥物壓下去,然後起身想去找醫生。



    卻被人輕輕拉住了衣袖。



    他回過頭,南澤十九用手指捏住了自己的袖口,眼角微紅,眼睛裡卻沒有悲傷。



    更像是……喜極而泣。



    「千葉,給口吃的吧……」



    小姑娘的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上去格外可憐。



    千葉動作一頓,低眸,喉結滾了滾。



    他忽然感覺,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瞬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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