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誰與歸 作品

第275章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朱純指著那些拉著銀幣走了的臺吉和奴酋,還有那些看著鹽巴和鐵鍋眷眷不捨的牧民,最後還是放下了手。

    那些拉到賈家營的物資,再送回宣府撲買就是,宣府也不寬裕,也不都是什麼時令之物。

    但是那些走投無路的草原百姓們呢?

    他將所有的見聞寫到了奏疏之中:「韃靼控弦十餘萬,多畜貨貝,稍厭兵,乃徙幕東方,若以物換物,則日滋月息,即令韃靼、吉囊等部落,眾三四十萬。」

    「然草原競奢之風甚囂,徒慕金銀之物,捨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純十分肯定,韃靼王、臺吉、奴酋的只帶走銀幣,不帶走物資的做法不對。

    按照大皇帝的財經事務理論,貨幣分為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

    而銀幣的使用價值近乎等於零,而其本身充當的就是交換價值,這些是決定了銀幣成為一般等價物的原因。

    這不交換的銀幣,就像是沒有農夫耕種的土地一樣,一文不值。

    把銀幣拿走,然後屯在部落裡,等到白毛風來的時候,既不能買煤生火,更不能購置布絹遮風,沒有鐵鍋他們只能用皮兜著水煮食,沒有鹽巴他們會虛弱無力。

    朱純才會說,捨本逐末,盛耶?衰耶!

    朱純的想法,從邏輯上講,完全是對的,他的道理也是絲毫沒有問題的。

    就像聖賢書上那些勸人向善的道理,的確正確,但是現實總是如此的荒誕,永樂年間的悲劇,似乎要在景泰年間,再次上演。

    舉著聖賢書做事,一事無成,這個道理朱純早就明白了,現在理解更加深刻了幾分。

    朱純站在鎮虜樓上,看著那些百姓,越想越難受,奏疏是寫給皇帝的,那自然是溫文爾雅,但是在賈家營互市,他就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

    他對著那群離開的臺吉和奴酋,破口大罵:“真不是東西,簡直就是土匪!比土匪還不如呢!哪怕是去青樓呢,多少花點!”

    “花不了多少錢!帶回去點鹽巴和鐵鍋,哪怕是帶點毛氈、麻繩也行啊!”

    “還讓人家老百姓念你們好,就一句話,呸!噁心!”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彼唯有見於近而無見於遠,有察於寡而無察於多,端推此輩!”

    到底是讀書人,最後文縐縐的罵了幾句,開始調撥物資回宣府,韃靼人不要有的是人要,大軍正在前線恢復集寧周圍的生產生活,需要的物料更多。

    而此時的官山議事臺再次迎來了黎明的曙光,于謙在巨大的議事臺上,迎著紫氣東來,打了一套五禽戲,行雲流水,最後慢慢收尾。

    最近於謙的身體越來越好了,說話中氣十足,而且不用走到哪裡,都帶著口罩。

    于謙的身體,是被累垮的,這是毫無疑問的。

    人最怕的不是遇到了問題,也不是怕沒有辦法解決,而是有辦法,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解決。

    于謙最近很少消耗心力去思考過去那些夙夜哀嘆之事,大明皇帝是個能拿主意的人,即便是有些小的誤差也無妨,都是可以糾正的。

    “於少保,徵虜將軍請少保前往議事廳,將領們都到了。”一個校尉拿著一把方巾,遞給了于謙。

    于謙拿過了方巾,擦了擦汗,走進了議事臺的正殿,現在掛牌前軍都指揮司的牌額,有陛下御筆親書的「聳峙嚴疆」四個大字。

    “參見於少保!”諸多軍將拱手見禮。

    于謙笑著說道:“大家都請坐,不必如此拘謹,大軍還沒打算進軍河套,並非戰時會議。”

    于謙對這種尊敬依舊不是很習慣。

    他在正統十三年以前,只不過是地方巡撫,和石亨噴來噴去,差點惹來殺身之禍。

    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之前,他也只是大明的一個普通侍郎,在朝中甚至連稱一聲明公的資格都沒有。

    那時候兵部尚書是鄺埜。

    坊間多有流傳,土木堡之變,是于謙為首的一干臣子們的陰謀,他們陰謀的剋扣了大明京營的糧草,才導致了土木堡之變的大潰敗,藉機上位。

    想想那在通州的八百萬石糧草,這個陰謀論,倒是頗為站得住根腳,雖然土木堡大潰敗,是因為沒有水源,是因為貿然移營。

    但是誰在乎呢?大家只想知道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