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九十一章當年小年還少年

    “大戟王銅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會兒,我可以等。”

    徐鳳年在說出這句話後,果然向後掠出十多步,掐準了王銅山即將需要換氣否則就會憋出內傷的間隙。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王銅山部下才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場捉對廝殺,不是什麼兩大宗師之間的巔峰之戰,而是一個人在遛一條狗。

    王銅山沒有藉此機會換一口新氣,依舊攻勢如潮水,大戟所過之處,開始無聲無息,但是更顯其中兇險。

    徐鳳年終於流露出一絲表情,拇指按住過河卒的刀柄,冷笑道:“不愧是你們南疆那邊的萬人敵,看來是真的不用歇口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心頭巨震的王銅山毫不猶豫地拖戟後撤。

    他只見根本沒有絲毫氣機漣漪的徐鳳年,只見雙腳微微離開地面,身體旋轉一圈,大袖飄搖,一抹絢爛刀光就在他眼前轟然炸開。

    王銅山幾乎是憑藉直覺雙手持戟擋在身前。

    一撞之下。

    以先天體魄雄壯遠超常人的王銅山雙臂往自己那邊彎曲,連人帶著那杆大戟,踉蹌後退。

    不給王銅山絲毫變換大戟位置的機會,徐鳳年無論軌跡還是勁道都如出一轍的第二刀,就那麼平鋪直敘地重重砍下。

    王銅山不得不再退。

    一刀一刀砍在大戟原處。

    但是王銅山每一次後退的步子都越來越多。

    王銅山的雙手被迫向大戟兩端滑去,本就通體猩紅的大戟之上,開始抹出了出自王銅山手心的血跡。

    徐鳳年就像是一個空有蠻力的稚童,在拿著一把柴刀在砍柴,也不覺得有任何枯燥乏味。

    只剩下那點招架之力的王銅山,這一退就是退了一百四十多步。

    額頭滿是汗水的王銅山透過那團刺眼刀光,模糊看到一張佈滿怒容的年輕臉龐,然後是一大串絕對不符合年輕人作為大宗師身份的言語。

    “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欺負?!”

    “你一個王銅山在南疆那一畝三分地,關上門稱王稱霸就算了,明知道老子都帶著一萬鐵騎跑到中原了,也敢趁著我暫時沒去找她,就可以在那裡不知死活地瞎咋呼?!”

    “你不是找死是什麼?!姓王就把自己當王仙芝了?”

    “大戟?老子大戟你一臉!”

    ……

    在這期間,只覺得慘不忍睹的王銅山部下終於忍不住,要拼了性命也要為主將分擔傷害,在一名壯實校尉的牽頭下,先是十多人提槍拔刀而衝。

    然後那個年輕藩王只說一個“滾”字,十多人全部同時倒飛出去。

    所有屍體上佈滿了深可見骨的溝壑傷痕,比起苦苦支撐的王銅山更為慘不忍睹。

    第二撥南疆死士多達百餘人,在另一名校尉的大聲提醒下,能夠多披一層鐵甲就多披掛一層。

    “你們這幫王八蛋,一路北上禍害了多少無辜百姓?北涼跟北莽三線作戰,死了十多萬人!死了那麼多人,好不容易給中原打下來的那點太平日子,就給你們折騰沒了!”

    徐鳳年一怒之下,那一百人幾乎全部瞬間被攔腰斬斷。

    在徐鳳年手中那柄過河卒斬殺旁人的瞬間,王銅山試圖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徐鳳年冷笑一聲,“有兩杆戟是吧,今天讓你變成三杆戟!”

    在王銅山以為自己馬上可以換氣的瞬間。

    遠比先前要迅猛無數的一刀當頭劈下。

    身體後仰的王銅山噴出一口鮮血,手中大戟竟然被一刀砍做兩截!

    王銅山單膝跪地,雙手各持一截斷戟。

    這位南疆頭號猛將的嘴角鮮血流淌,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拭。

    “你們是不是覺得拳頭硬就是所有的道理?如果這真的是道理,那我徐鳳年今天就好好跟你講一講!”

    徐鳳年一掠向前,一腳踹在王銅山的額頭,魁梧武將整個人躺在地上,倒滑出去二十幾丈。

    咬牙抗下這一腳的王銅山拼著體魄遭受重創,但是終於僥倖換來一口新氣。

    精神一振的王銅山握緊雙手斷戟,鮮血流溢的嘴角翹起。

    彎曲手肘在地面上一砸,整個人就要重新起身。

    不曾想就在此時,好不容易枯木逢春的王銅山就被一腳重新踹回地面,身上鐵甲頓時破爛不堪,有許多鐵甲碎片甚至割破了肌膚。

    一個譏諷嗓音在頭頂響起,“是不是覺得有機會再戰一場?傻了吧?老子故意的!”

    王銅山本是一口新氣煥發流轉遍身的關鍵時刻,這一腳不光是踩爛鐵甲,更踩散了王銅山體內的氣機,導致王銅山體內氣機牽連血液都如同洪水決堤,若非王銅山比起尋常武夫的金剛體魄,要更接近佛門的金剛不壞境界,跟北莽慕容寶鼎的寶瓶身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否則恐怕當下就要整個人由內向外炸開了。

    王銅山沙啞嘶吼道:“要殺就殺!”

    徐鳳年問道:“老子不殺你,來這裡認你做孫子不成?”

    王銅山竭力吼道:“狗日的,那你倒是殺我啊!”

    徐鳳年突然眯眼笑道:“老子這不是耐心等著你用斷戟挑我腳筋嘛。”

    雖然被看破動機,王銅山仍是毫不猶豫地用兩截斷戟橫抹徐鳳年腳踝。

    與此同時,王銅山部卒搬出的二十餘張踏-弩也齊齊疾射而出。

    但是那些勢大力沉本該筆直射向年輕藩王身體的二十來枝箭矢,莫名其妙地劃弧射向了主將王銅山的身體,一枝一枝釘入後者的四肢。

    而徐鳳年則站在了王銅山的腦袋附近,將過河卒放回刀鞘,然後緩緩抽出那柄始終沒有出鞘的北涼刀,彎腰看著那個瞠目怒視的南疆武將。

    徐鳳年抽出涼刀後,刀尖抵在王銅山頭顱的耳邊,淡然道:“當年徐驍在中原,用徐家刀殺了很多你這樣的人。”

    已是滿臉鮮血的王銅山艱難扯動嘴角,一張臉龐顯得愈發猙獰恐怖,喃喃道:“一個死瘸子。”

    徐鳳年的涼刀一寸一寸從王銅山的脖子抹過,直到割下整顆頭顱,這才平靜道:“忘了告訴你一聲,你罵我爹是死瘸子,我沒有說不是,他本就是個瘸子,然後死了中原以北。不過全天下可以罵他死瘸子的人,只能是我這個不孝子。”

    ————

    在那個年輕藩王隨意挑了匹戰馬騎乘遠去後,哪怕已經遠去十多里,整座軍營都還是陷入死寂的境地,沒有一人奮起追殺,沒有一人叫囂著要為主將報仇。

    倒是有個被南疆讀書人罵作為虎作倀的年邁儒士,那個聲名狼藉的扒灰老漢,在親眼看到王銅山的屍首分離後,他默默轉身走入大營,為自己找了一大桶水,馬馬虎虎沐浴更衣了一番,甚至還有心思找了柄以往從不觸碰的戰刀,用它仔細刮掉了消瘦兩頰的胡茬子。

    老人坐在自己那座小營帳的小案几之後,顫顫巍巍把刀橫放在案几上,想了想,又起身從角落行囊中撿出一本儒家先賢的泛黃典籍,落座後,把書隨便翻開一頁,也不去看內容。

    老人突然笑道:“當年徐家鐵騎害我麟陽章氏丟了十二頂官帽子,良田四千畝,珍藏奉版四十六部,所以我章氏上下,從老到幼,罵了你們北涼和徐家整整二十來年,沒想到臨了臨了,竟然還是我章氏虧欠你徐家多一點。”

    老人瞥了一眼那本珍藏多年的書籍,微笑道:“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讀出什麼了?”

    老人自問自答道:“不知道啊。倒是有些好奇了,寫出聖賢書的聖賢,讀什麼書呢?還是不知道啊。”

    老人伸出乾枯的手。

    先前放下戰刀的時候手腕顫抖,但是這一次提起刀的時候,竟是一點都不搖晃了。

    既然無法清清白白活,總要儘量乾乾淨淨死。

    終於可以死了。

    ————

    當一騎出現在終於可以望見西楚京城城牆的時候,這一騎終於停馬不前。

    年輕人翻身下馬後,拍了拍那匹戰馬背脊,示意它自行離去。

    這個叫徐鳳年的年輕人,在路旁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

    從北到南,從南到北。

    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風景。

    當年叫小年的少年,一點一點長大。

    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身邊很多人都走了,留不住。

    就像他在遊歷江湖的時候,在山清水秀的江南道,他跟大姐說過要一起回家。

    又像他在返鄉回家的時候,在那棟門外種植有枇杷樹的屋子裡,他握著老人的手,說不出話。

    徐鳳年鬆開手指,站起身。

    他開始入城。

    他想告訴這座城中那個有著酒窩的女子。

    徐鳳年喜歡你,第一眼就喜歡了,他也從沒想過不喜歡。也許你以前不知道,那麼我到你跟前,親口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