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兩百八十五章風雪鐵騎下江南(八)

    戴著皮帽不穿袈裟故而不顯僧人身份的老和尚,有些訝異地哦了一聲,繼續問道:“王爺這是領旨平亂?”

    徐鳳年仍是搖頭道:“太安城的聖旨有是有,但我肯定見不到,大概現在臥病在床的兩淮道節度使蔡楠,和經略使韓林都已經收到聖旨了。”

    老和尚皺眉問道:“那麼廣陵道需要北涼騎軍幫朝廷大軍平叛?”

    徐鳳年繼續搖頭道:“不需要。如果需要,我身後就不是一萬北涼騎軍,最少也該加上兩萬幽州步軍。”

    對話到了這裡,袁左宗眯起眼,殺機深重。

    老和尚哦了一聲後,面無表情地接連問了三個問題:“北涼在不在離陽版圖?北涼百姓是不是離陽子民?北涼邊軍是不是離陽軍伍?”

    徐鳳年也是面無表情地點頭說道:“皆是。”

    提著那盞油燈的老和尚站在夜幕中,沉默許久,問道:“敢問北涼王,離陽三任皇帝,可有無道昏君?”

    徐鳳年笑了笑,“不但沒有,且不管徐趙兩傢俬怨,公允而言,憑心而論,離陽趙室三個皇帝,都是史書上屈指可數的有道明君,趙禮雄才偉略,猶勝離陽開國皇帝,趙惇治政之勤勉,容人之量,亦是千年罕見,趙篆志向高遠,卻無眼高手低之嫌,給他十年太平世道,天下定然海晏清平。”

    老和尚哂笑一聲,然後突然笑容消散,重重說道:“咄咄怪事!”

    徐鳳年雙手插袖緩緩道:“大師一定奇怪為何大師你作為西楚遺民,作為被封山毀寺不得不在山腳土地廟棲身的和尚,尚且能夠心平氣和看待如今世道,為何我徐鳳年堂堂西北藩王,會為一己之私帶兵南下?”

    老和尚凝視著這個年輕人,看他雙眼而不看臉,“王爺可是有難言之隱?”

    徐鳳年自嘲道:“有,但對所有人來說,不值一提。”

    老和尚輕輕提了提手中油燈,“當真不值一提?貧僧年邁昏聵,不提油燈便認不清路,看不到人,見不著你,是不是同樣不值一提?也許天底下所有人都是,恰恰貧僧此時此刻便不是。”

    徐鳳年欲言又止。

    老和尚好似自言自語道:“這個世道很古怪,北涼那個貧瘠地兒,當年必須要徐家麾下的虎狼之師來守,必須是徐驍坐鎮才能震懾北莽,否則不說別人,就連顧劍棠也守不住,同時削藩是大勢所趨,若是徐家僥倖勝了北莽,再想削藩就難如登天,任你先後兩任北涼王本人如何想,難保那些嫡系心腹的部將推波助瀾,一心想要做從龍之臣做那扶龍之功,所以離陽趙室的皇帝,對北涼對徐家,就很為難,貴為天子,卻只能任由文武百官和讀書人罵人,可北涼鐵騎就只能是姓徐,雷打不動。後來一個姓張的讀書人當了大官,就想出一個法子,讓北涼和北莽相互消耗,最好是魚死網破。”

    徐鳳年笑著說道:“對,在朝廷看來,就是狗咬狗。”

    老和尚瞥了眼年輕藩王。

    徐鳳年坦然道:“若說是我徐家連累得朝廷不把北涼百姓當離陽百姓,我認,徐驍也認。”

    老和尚開始沉默。

    徐鳳年站在那裡,有些出神,“退一步說,是我徐家害得北涼邊軍慷慨赴死,卻無法彰顯其勇烈,我也認。”

    一個年輕藩王一個年邁和尚,雙方言談到了這一步,老諜子下意識伸手按住腰間涼刀,但是袁左宗輕輕按住了老諜子的手臂,朝這個面露憤慨的老人搖了搖頭。

    徐鳳年那袖子橫在身前,那些像個鄉間耕作的年輕青壯在和一個長輩嘮叨著莊稼收成,言語中沒有任何憤懣不平,更不會有半點壯懷激烈,就是拉著家常而已,就像是說天色將雨趕緊把曬穀場的糧食收了吧,今春多雨今年怎麼都該比去年多幾擔子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