袂淺 作品

第268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砰!”

 連著兩聲清脆之脆音響起,銅盆脫了手,裡面摻有烈酒的溫水灑了一地。

 正帶著太監們在後院繞著牆根灑生石灰消毒的蘇培盛,聽到前院傳來的狗吠聲和銅盆落地聲,忙不迭地跑到前院,入眼就看到李嬤嬤和立夏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地瞧著四阿哥。

 四阿哥臉上的神情也頗為複雜。

 他不由納悶極了,正準備抬腳往自個主子身邊去。

 李嬤嬤的眼角餘光看到正在拿著大掃帚清掃院子的宮人們都有意無意地朝著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她吞了吞口水,強自壓下心頭上的慌亂,拉起面前胤禛的胳膊就轉身帶著他往大廳裡走。

 胤禛抿了抿薄唇,眼中滑過一抹黯然,順勢抬腿跟了上去。

 蘇培盛不解地小跑上前,微微擰眉看著臉上慌亂之情掩也掩不住的立夏,擔憂地小聲叫了一句:

 “立夏姐姐,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立夏聞聲回過神來,勉強對著蘇培盛擠出一抹笑容道:

 “沒事兒,你先去忙吧。”

 說完這話,她也忙轉身跟上了四阿哥和李嬤嬤的步子,快步往大廳裡走。

 蘇培盛看到人反常的樣子,直覺裡面必定有事兒。

 但他很明白自己如今所處的位置,不管是資歷還是年齡,都遠遠到不了像儲秀宮的張天喜公公那般,讓主子委以重任的地步。

 他識相地沒去多問,而是又帶著宮人們繼續給四阿哥的住所進行全面消毒了。

 李嬤嬤進入大廳後又步履不停地帶著胤禛走到了他的屋子裡。

 屋子裡面掛滿了這些年四阿哥的油畫全身像,全都用玻璃和上好的木料做成邊框給裝裱了起來。

 其中最顯眼的兩幅畫就一左一右地掛在北牆的雕花窗戶旁,左邊的畫是一歲出頭的四阿哥穿著荷花裝,臉色臭臭的與眉開眼笑的四公主在慈寧宮的合像。

 右邊的那幅則是六歲多剃完頭不久的胤禛,頭上戴著他被染成金色的捲髮套,身上穿著他額娘讓人給他做的西洋裝,右手高高舉著一把叉子,英勇地效仿武松進山打虎的場面,比起那幅荷花像上滿臉不情願的樣子,這幅“洋裝打虎”畫裡的胤禛可是渾身上下冒著喜悅的泡泡,連細長的丹鳳眼裡都是滿滿的笑意。

 看到這些畫,想起幼時在儲秀宮的幸福生活,胤禛的丹鳳眼裡快速滑過一抹水光。

 李嬤嬤顯然沒有看到四阿哥的沮喪,她此時滿腦子都想得是:

 四阿哥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世呢?烏雅氏那毒女人莫不是又做什麼么蛾子了?皇貴妃究竟知不知道四阿哥已經知曉自己不是她親生孩子的事情了呢?

 念頭又多又急好似長潮的海水般全部湧上來,把李嬤嬤的腦袋都給搞得有些混亂了。

 等立夏掀開棉門簾看到站在房間中央面對面卻不吭聲的一主一僕後,她咬了咬下唇,還是幾步走上前,對著胤禛微微俯身道:

 “四阿哥,您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聽到立夏的問話,李嬤嬤也將視線轉到了胤禛的臉上。

 胤禛狠狠攥了攥垂在身側的兩個拳頭,修剪圓潤的乾淨指甲都險些將他的手掌心給掐破了,他既難堪又憤恨又悲傷地言簡意賅道:

 “烏雅氏怨恨汗阿瑪對她抄家滅族的事情,背地裡悄悄和隱藏在宮裡的白蓮教餘孽勾結到了一起,宮裡這場疫病,就是他們在背後搗鼓出來的。“

 “烏雅氏,烏雅氏還是其中的主謀,事情敗露後,她當著汗阿瑪的面在景祺閣自|裁伏誅之時,我也在場,我那天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生母,我,我是被額娘給抱養的孩子。”

 說完這話,胤禛強自忍著的淚水立刻奪眶而出,難受地垂下了腦袋。

 李嬤嬤和立夏更像是被人迎頭被猛敲了一大木棍一般,腦袋險些當場死機,即使她們倆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烏雅氏的心腸竟然這般歹毒,往宮裡投放天花病毒造成這麼多人死亡,這種罪孽怕是死後下十八層地獄都便宜她了吧!

 “天吶,烏雅氏,這是真得沒人性啊,臨死了也要拖累我們四阿哥一把。”

 李嬤嬤看到四阿哥臉上的淚水,心也“咯噔”猛跳了一下,瞬間老淚縱橫,哭著罵道。

 她誤認為四阿哥這是因為烏雅氏糟了帝王遷怒,故而才不被皇上允許去儲秀宮看望皇貴妃,反而在這解封的高興日子裡被一個人打發來南所了。

 四阿哥聽著李嬤嬤哭訴的話,也搞明白她是想多了,以為自己被汗阿瑪因為此事遷怒了,他忙止住眼淚,苦笑道:

 “嬤嬤別哭了,我能分清好壞,汗阿瑪也不曾因為烏雅氏的事情怨懟我,我,我只是想搞明白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汗阿瑪一氣之下讓額娘不但把我抱走了,還把我的玉牒也給改了。”

 李嬤嬤聽到四阿哥未曾被烏雅氏拖累,才停下了哭聲。

 立夏這些年跟在白露屁股後面也成長了許多,如今已經成為四阿哥院子裡的管事宮女了。

 她看著面前的一老一少情緒穩定下來了,強自壓下心中對著烏雅氏的厭惡和憎恨,對著四阿哥眉頭微擰、苦口婆心地規勸道:

 “四阿哥,你可千萬不要被烏雅氏那女人給誆騙了,她雖然確實生了你,但是你一點兒都不欠她的。”

 “當初烏雅氏是住在承乾宮的官女子,她的穿衣風格和言行舉止和大佟嬪娘娘類似,聽年長的宮人們說,倆人都有些像早逝的慈和皇太后。\

 立夏抿了抿唇,看著四阿哥低聲道。

 胤禛聽到這話,不禁皺了皺眉頭。

 慈和皇太后是她嫡親的皇瑪嬤,大佟嬪是皇瑪嬤嫡親的侄女,侄女肖姑很正常,那烏雅氏難不成是模仿大佟嬪的嗎?

 李嬤嬤用右手抹去眼睛的淚水,眯了眯微花的眼睛,回憶起了過去,出聲解釋道:

 “皇上剛剛登基沒兩年生母就病逝了,對自己的生母肯定是眷戀的,因此看到大佟嬪和烏雅氏身上有自己生母的影子後,也會對她倆恩待些。”

 李嬤嬤雖不知後世心理學上男孩子們在一定時期多多少少有“戀母情結”這種專業知識,但她憑著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也能將其中的門道給看明白。

 “皇上恩待她們倆,八成也是出於想要彌補自己生母早年間在先帝后宮裡過得不如意的那些苦日子。”

 “因為烏雅氏和大佟嬪倆人有相似點兒,故而倆人也一直不對付,當時烏雅氏正是靠著懷上了四阿哥你,才母憑子貴的被皇上恩准給移到了承乾宮隔壁的永和宮偏殿居住。”

 胤禛視線低垂靜靜地聽著李嬤嬤和立夏邊回憶,邊你一句我一句補充著描述早年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奴婢們都奉命在永和宮偏殿裡伺候懷孕的烏雅氏,當時奴婢們都以為烏雅小主會很看重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畢竟若是她膝下有個健康的小阿哥後,往後就算在後宮裡有依靠了。”

 “可是奴婢們萬萬想不到世界上竟然還會有母親不愛護自己孩子的!”

 說到這事兒時,李嬤嬤平和的語調中漸漸升起了一抹怒意:

 “烏雅氏養胎期間極不安分,一點兒都沒有孕婦該有的忌口,若不是後來太皇太后給當時宮裡有孕的庶妃們皆賜下的有安胎嬤嬤,奴婢恐怕當時她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肚子裡的孩子給小產掉了。”

 胤禛聽到這兒,想起那日在景祺閣門外也聽到烏雅氏厭惡地對屋子內的太監們說,她只恨當初自己在她肚子裡時沒能把自己流掉。

 這竟然不是烏雅氏當時的氣話,而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啊。

 胤禛的嘴角不禁扯成一抹自嘲的苦笑,臉色變得更白了。

 立夏看到四阿哥難過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

 但她心中明白,如今一定要讓四阿哥知道烏雅氏當年真正的嘴臉,否則人死後,活著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早晚會將那人生前做的惡給忘掉,在歲月的美化下,只記得那人的好。

 皇貴妃不差四阿哥的,而且人家前有太子外甥,後有雙胞胎親子,四阿哥即使玉牒改了,可若從血緣上講確實是和赫舍裡一族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倘若哪天四阿哥因為不知當年的實情,而真得想不開對烏雅氏有懷念了,哪不得讓皇貴妃心寒啊!

 那到時候這對母子之間的關係自然是比不上往日裡親密了。

 將這些彎彎繞繞看得很明白的立夏,咬了咬下唇將烏雅氏那點子破事,既沒有美化修飾,也沒有添油加醋,像是後世播音員播報新聞事件一般,非常客觀又字字清晰地道:

 “她當時知道烏雅一族倒賣御膳的事情敗露了,大雪天裡揣著大肚子往外跑,想讓皇上收回成命。奴婢即使讀書不多,也知道這‘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道理,再者雪天路滑,她還敢頂著孕肚跑,從這點兒就能看出來她真得是對肚子裡的孩子沒有帶上一點兒慈母之心的,換上旁人,即使再急,位份夠得上坐轎攆的坐轎攆,位份低微的也會找幾個宮人攙扶著,斷不會像她那般毫不顧忌的。”

 胤禛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

 聽完立夏的話,李嬤嬤更是斂著眉頭,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語調發顫地怒聲道:

 “這些也就不談了,更可恨的是,四阿哥在您出生後,她因為不想聽到您的哭鬧聲,就讓奴婢們將您抱到奴婢們居住的耳房裡養育,正值夏日還把四阿哥您分到的冰全都挪到自己的屋子裡了,她可是在床上坐著月子呢,寧願自己冒著受涼的風險,也不願意給耳房裡留一塊冰,熱得您連覺都睡不安穩,脖子後面出了一片紅痱子,整日哭鬧,她只要一聽到你的哭聲,就罵罵咧咧地讓奴婢們再將您抱的更遠些。”

 “考慮到宮裡低位妃嬪不能養育子嗣的規矩,後來皇上說等您滿月後就將您抱到儲秀宮撫養,恰好在滿月那日,天氣極熱,皇貴妃帶著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來永和宮偏殿瞧您,誰也沒成想竟然遇上了地龍翻身,當時皇貴妃將太子殿下摟在懷裡,手裡牽著大阿哥的,奴婢將包在襁褓裡的您抱在懷裡,我們一行人艱難地頂著頭上不間斷掉落的瓦片和房梁往偏殿門口跑,本身差一點兒就能在偏殿坍塌前跑出去了,哪成想做月子的烏雅氏會突然從身後冒出來,將大阿哥撞翻在地,還把奴婢懷裡摟著的襁褓給撞飛了出去。”

 李嬤嬤說到這兒時,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眼裡又忍不住流下熱淚來:

 “如果不是那個時候皇貴妃眼疾手快地將快要落地的襁褓給用腳尖勾了回來,又幸運地帶著大阿哥、太子殿下和襁褓躲到了長桌子底下。”

 “四阿哥不只您在那年的地龍翻身裡早早夭折了,恐怕連奴婢們和皇貴妃、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也都葬身於廢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