袂淺 作品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站在一旁的梁九功和魏珠心中也懊悔不已, 都恨不得將自己剛才說出口的話給重新團吧團吧塞進嘴裡。

    雖然他們倆明白四阿哥早晚會知道自己的親生額孃的,血緣關係這種事情又怎麼可能會隨著更改的玉牒也給糾正掉呢?

    但瞅著不滿八週歲的四阿哥,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東牆處, 細長丹鳳眼紅彤彤的,又是希冀又是驚恐地瞅著他們, 倆能幹的太監總管不禁心虛又不忍地撇開了臉。

    室外的雪花紛飛, 滴水成冰。

    站在內室門口的胤禛瞧見自己汗阿瑪一副不知道該咋開口的糾結模樣, 魏珠和梁九功也紛紛移開了視線, 不與他目光對視了。

    即便對面的三個大男人沒有一個出聲回答他的問題,但這種時候沉默已經算是默認了……

    明明是身處溫暖的大廳裡,但胤禛卻覺得自己好像正獨自一人站在大雪紛飛的寒冷室外,還沒有搞清楚怎麼自己一個人被趕出門外了, 緊跟著他就又被人迎頭給澆了一大木桶的加有碎冰塊兒的井水, 從頭到腳溼漉漉的,從內到外也冷了個徹底。

    闔宮上下,只有他和額娘是同日生辰,宮人們都說這是“母子緣分”, 每一年過生辰時, 他都喜氣洋洋的。

    從他學會爬行時就整日樂顛顛地,頂著彎彎曲曲的捲毛頭,追著太子哥哥早些年送給他的木頭小狗在儲秀宮的羊毛地毯上滿地亂爬著玩耍。

    從他記事時,自己就在儲秀宮裡生活了。

    明明翻過來年, 他就滿八週歲了,在額娘膝下快樂成長到今日, 突然今日他才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僥倖”得到的?換句話來說,則是那些過往的幸福生活壓根兒就是他不配擁有的?

    他和調皮的雙胞胎其實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顯赫的赫舍裡一族不是自己的嫡親母族, 索相也不是他的嫡親郭羅瑪法?

    他的親生郭羅瑪法是個犯事兒的小小御膳房前總管,他的外家也是因為貪|汙被帝王砍頭、流放的罪臣家族?

    他的親生額娘不是心善又高貴的皇貴妃,而是一個早年時在地龍翻身之際能夠狠心拋棄他獨自逃命,如今又一手策劃出來滿宮遍地天花慘劇的罪臣官女子?

    呵呵,這多諷刺啊。

    一夕之間,這一切的一切全都翻了個兒,就像是民間話本上寫得富貴之家的“真假公子“一樣。

    他不是儲秀宮一脈的“大阿哥”,而是儲秀宮的“假公子”,因為運氣好享受到了一場本不該屬於他的母愛和身為皇貴妃長子的榮耀。

    越是聰慧的人面對事情時越是會多想,越容易鑽牛角尖,更何況胤禛本就是性子愛較真、眼睛裡容不下沙子、嫉惡如仇、愛憎分明之輩。

    他越想越覺得腦子混亂,越覺得自己身上流的血也是骯髒的!

    外家身為包衣奴才,卻膽大包天地敢盜竊主子的東西,倒賣御膳,把自己給養成了貪婪的碩鼠。

    一朝被帝王捏住尾巴從米缸裡揪了出來,於情於理於法,判個抄家滅族本就是應有之義。

    誰知他的親生額娘不但不覺得羞恥,反而還厚顏無恥地在深宮裡,與那些心中只有個人私利的白蓮教餘孽們相互勾結,罔顧無辜人的性命,手段狠辣地在宮中投發疫毒,這般性子卑劣、心腸歹毒的女子竟然是他的親生額娘?

    老天爺啊!

    倘若眼下幾個正在儲秀宮中出著痘、命懸一線的弟弟真得沒能熬過去,他以後還有何顏面去面對安娘娘、宣娘娘、宜娘娘等人啊!

    思想徹底鑽到死衚衕裡跑不出來的胤禛,眼中含著晶瑩的淚,從來沒有覺得自卑的他,不由難堪地低下了頭,垂在身側的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攥在手心裡的大拇指都捏的發白了,一條條的青筋在手背上鼓起來,良心和愧疚像是潮水般,將他整個人都給淹沒了,險些喘不上氣兒來。

    外人不知道胤禛如今滿腦子都在想什麼,康熙瞧出來四兒子明顯不對勁兒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安,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件事兒會對胤禛打擊這般大,忍不住抿了抿薄唇,往前走了幾步開口寬慰道:

    “小四,你玉牒在儲秀宮呢,你就是你額孃的長子。”

    康熙的語氣滿含擔憂,可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胤禛,腦袋卻暈乎乎的,彷彿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他目不轉睛地呆呆瞅著腳下平整的地磚,覺得地磚就像是他破了一個大洞的心臟一般,心口上的大洞嗚嗚咽咽的灌著冷風,眼前的地磚也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大漩渦,漩渦一圈一圈地打著旋兒轉,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給吸進去,然後再用裡面的颶風將自己的身體給撕成好幾瓣兒。

    跟在胤禛後腳醒來的胤礽和胤禔,雙雙趿拉著室內便鞋站在內室的地毯上,他們兄弟倆剛剛也將外面幾人的對話聽了個正著,此時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咋開口了。

    上前安慰小四?對他解釋當年的事情?張口唾罵心狠手辣的烏雅氏?

    他倆感覺這三個話題好像都不太合適,完全找不到開口的時機。

    身上穿著杏黃色寢衣的胤礽,瞧見站在門口的胤禛身子晃了一下,心中一驚,忙快步衝上前,憂慮地開口喊道:

    “小四!”

    他的話音剛落,臉色煞白的胤禛就眼皮一翻,身子一軟暈倒了。

    幸好康熙離得近,還一直關注著四兒子的狀態,忙伸手將四兒子給扶住了,避免胤禛摔倒在身旁的大花瓶瓷片上,被碎瓷片給割傷了。

    “哎呀,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要早知道胤禛會變成這樣,康熙絕對不會多嘴問出“烏雅氏是誰”,這種蠢話的。

    他十分頭疼地將四兒子給打橫抱起來,邁著大步子往內室裡走。

    站在大廳裡同樣心中懊悔不已的梁九功和魏珠也忙抬腳跟了上去。

    躺在龍床上睡得正香甜的雙胞胎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也被吵醒了,下意識地就皺起淡黃色的小眉頭,想要哼唧著哭了。

    守在龍床邊的小宮女們也早就被眼前發生的意外給嚇傻了。

    瞅見床上被吵醒的十三、十四阿哥要哭了,皇上也匆匆忙忙地抱著四阿哥朝著床邊走過來。

    她們忙俯身上前將閉著大眼睛,皺著小鼻子的雙胞胎給抱了起來,腳步極快地帶著倆小奶娃去淨房中的馬桶邊“噓噓”放水,換尿不溼了。

    魏珠整日與鮮血打交道,也是略通醫理的。

    等皇上將昏倒的四阿哥放在龍床上後,他無需帝王催促,就忙上前將右手搭在了四阿哥的右手腕上。

    胤禔和胤礽站在床邊,康熙站在兄弟倆身旁,看著魏珠給自己的四兒子診脈。

    急性子的大阿哥看著魏珠診了好一會兒脈了,都不吭聲,忍不住偏過臉看著康熙開口詢問道:“汗阿瑪,不行的話,要不咱還是找個太醫過來給小四看看吧。”

    站在胤禔右手邊的胤礽也焦灼地緊緊抿著嘴,心中與他大哥想法一樣,但明白此刻找來一個太醫到乾清宮有多不現實。

    眼下不管是當沒當值的太醫,全都在宮裡宮外治療天花病人,忙得飛起,哪有一個空閒的啊!

    康熙也是這般想的,就算他現在想找個多餘的太醫來乾清宮都尋不到。

    邊張嘴打著哈欠,邊用小手揉著惺忪睡眼“噓噓”放水回來的雙胞胎,看到四哥哥也像是生病了般躺在龍床上,倆小奶娃被小宮女們放在龍床上後,就困惑的手腳並用地“噌噌噌”爬到了胤禛身側。

    小胤祥瞧見四哥哥果然不對勁兒,忍不住將淡黃色的小眉毛皺成了波浪形,擔憂地將自己的小胖手放在胤禛的額頭上,學著往日裡額娘用手心給他們量體溫的樣子。

    “皇上,放心吧,四阿哥沒有大礙,只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一時之間想不開氣血翻湧把自己給氣暈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清醒了。”

    魏珠診完脈,嘆了口氣,將手給收回來,直起了身子。

    聽到這話,在場幾人全都舒了口氣。

    康熙提起來的一顆心也又重新落回了肚子裡,彎腰順手將快要把小腦袋貼在胤禛臉上的小十四給扒拉到懷裡,推著他的小屁股給趕到了一旁去。

    梁九功更是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細密汗珠,假如真因為這事兒把四阿哥給搞出什麼大病來了,那他以後都不知道該咋面對儲秀宮的皇貴妃了,豈不是看見人家一次,就心虛一回?

    胤礽心中明白胤禛的生母這回絕對是逃不了的,他不由瞧了瞧昏迷的四弟,又咬了咬下唇,目光轉向了他們汗阿瑪,低聲詢問道:

    “那汗阿瑪,您打算怎麼處置烏雅氏啊?”

    站在他身旁的胤禔聞言,也跟著將視線移到了康熙身上。

    肩並著肩,盤著小短腿兒坐在一起的雙胞胎聽到了陌生人的名字,同樣好奇地仰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看著康熙。

    “呵!敢在宮中投疫毒!單憑著烏雅氏這回做下的事情,即使她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朕砍的!”

    聽到寶貝兒子的問話,心中憋著濃濃怒火的康熙連猶豫都沒猶豫,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冷哼道。

    話未說盡,他又鳳目沉沉地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胤禛,眉頭皺了皺,不太情願地繼續往下道:

    “不過看在小四的面子上,朕會給她留個全屍的!”

    “魏珠,你現在安排暗衛去景祺閣監視著那個瘋子,從她身上下手,將那些白蓮教的臭蟲們都給引出來,這回朕一定要把宮裡給收拾乾淨!”

    “是!”

    康熙的反應在魏珠的預料範圍之內,待聽完吩咐後,他忙俯身拱手,調轉個身子就告退了。

    梁九功也忍不住在心底裡搖了搖頭,明白今年冬天紫禁城裡又要血氣沖天了啊。

    胤礽和胤禔則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兄弟倆在這一刻不約而同的冒出了相同的想法,覺得小四真是可憐極了。

    有這樣拉跨的生母在,還不如像那孫大聖般天生天養的從石頭縫裡蹦出來呢。

    在場之中只有聽不太懂話的雙胞胎,還一臉天真懵懂的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無知無覺呢。

    他們小哥倆一會兒用小手拉拉胤禛的手,一會兒又想起一夜沒見著額娘了,清澈見底的大眼睛裡變得霧濛濛的。

    ……

    康熙在乾清宮裡一夜沒有閤眼。

    皇貴妃、安妃、宜妃等人在儲秀宮裡也是忙活了整整一夜,連眼睛都沒敢閉一下。

    巳時三刻,儲秀宮的東偏殿裡。

    鼻子處蒙著三角形白汗巾的白露剛剛幫著李太醫給病得最重的九阿哥餵了藥,一扭頭就看到自家主子額頭上滿是冷汗,還用手捂著心口,一副心悸的模樣,當即嚇了一大跳。

    她趕忙將手中的白瓷藥碗遞給了站在身側的翊坤宮大宮女紅菱,幾步上前攙扶著皇貴妃坐到了雕花椅子上,擔憂地開口詢問道:

    “主子,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可能是有點兒低血糖了,露啊,你給我倒杯蜂蜜水端過來吧。”

    坐在椅子上的晴嫣閉了閉眼,又輕輕晃了晃頭,對著站在身旁的白露吩咐道。

    白露雖然不知道低血糖是什麼意思,但她猜測著可能是自家娘娘一夜沒睡又沒吃早膳的緣故,故而才身體不舒服的。

    她忙點了點頭,快步跑去隔壁的茶房給皇貴妃倒蜂蜜水。

    晴嫣則緊緊抿著唇,目光直直地看著地毯上的花紋,胸口沒來由發悶,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像極了當年太子外甥被建寧大長公主綁架那般。

    想到這些,她不由轉過頭瞧著窗外雪花紛飛的景象,焦灼地咬了咬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