袂淺 作品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待隆僖離開後, 康熙又緊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心腹太監,聲音急切地吩咐道: “梁九功, 你現在去找魏珠, 你們倆帶著人去貓狗房,問問管事這幾日是不是有一隻三花貓跑丟了,若是在那裡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無需回來稟報, 直接把有問題的人全部逮入慎刑司!嚴刑拷問!” “是,奴才這就去。” 梁九功聽出康熙語氣中的惱怒和懼怕, 忙頷了頷首, 一絲躊躇都不敢有,快步轉身追著純親王的步子邁過門檻跑了出去。 留在大廳裡的三個大孩子,瞧著他們汗阿瑪, 緊攥著拳頭, 像只熱鍋上螞蟻一般,心焦地在地毯上走來走去。 胤禔、胤礽和胤禛也都不禁咬著下唇, 心裡默默祈禱著:長生天保佑啊,天花可萬萬不敢在京城裡擴散啊! 被胤礽攬在懷裡的雙胞胎, 雖然聽不太懂汗阿瑪和哥哥們的全部對話, 但他倆能夠敏銳地感受到如今室內緊繃的氣氛,彷彿拉滿的弓弦, 只需握弓者微微鬆一鬆手就要見血了! 倆小奶娃也都難得乖巧地將毛茸茸的小腦袋搭在太子哥哥的肩膀上,不敢再吭聲了。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 宮裡的梁九功和魏珠行動迅速地召集好人手, 帶著乾清宮的太監們以及穿著黑衣的暗衛們,三十多人手中提著昏黃的宮燈,頂著黑乎乎的夜色,腳下生風地踩著青石板宮道往御獸苑趕去。 各宮的主位娘娘們也知道事情的危急, 紛紛緊閉宮門。 偌大的紫禁城宛如變成了一座空城般,只能聽到室外呼嘯的寒風聲。 宮外的純親王府裡也是燈火通明的,小孩子的哭鬧聲、大人們的悲哭聲,以及濃濃的哭藥湯汁味兒飄蕩在房間各處裡。 皇家的動靜很大,一些耳目靈光的人都多多少少地知道了些內部消息。 入夜後,又有一群不起眼的乞丐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說著: “哎?你們聽說了嗎?那牛痘不能預防天花,皇家的小孩兒們全都出痘了,那皇帝老爺都急瘋了,把太醫們的頭都砍了,宮裡死了好多人了,嘖嘖,血流成河啊。” “不是吧?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真的假的?” “愛信不信,反正那牛痘很危險,千萬別種,我聽說那群小阿哥們就是種了痘才染病了,不信你們就等著瞧。” “這……” 衣著邋遢的乞丐們互相對視著瞧,還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話呢,就發現到宵禁的點兒了,帶刀的官兵們開始在街道上巡邏了,他們忙作鳥獸散了。 …… 臨近戌時二刻,天色已經黑得連人影子都看不出來了。 御獸苑裡,那個睡在大通鋪第一位的健壯太監將自己額外需要照料的幾隻狗主子加班加點兒地餵飽後,就拖著疲憊的身子打算早些回耳房裡洗漱睡覺了。 晚間的空氣冷颼颼的,還能感覺到一股子淡淡的潮溼感,顯然明日很有可能又會下雪了。 身上的冬袍單薄,他凍得將雙手互相揣在袖子裡取暖,縮著脖子,用右胳膊肘推開耳房門走進屋子後,一下子就聞到了屋子裡面瀰漫著的難聞氣味,有驅寒湯的苦味,還有一種夾雜在其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腐爛臭味兒,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健壯太監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臉色也垮了下來,藉著從門外透露進來的朦朧月光,隱隱約約瞧見了大通鋪末尾處的爛被子裡面有個鼓起來的包。 那是小夏子的床位。 一想到這幾日小夏子因為生病,管事把他的活計全部攤開給他們同屋的人了,但是工錢仍舊沒變多! 他們這些人不僅憑空手裡的活計變多了,而且小夏子還把屋子裡面的氣味搞得這麼臭,這讓他們勞累了一天回來的人該怎麼休息! 脾氣本就暴躁的健壯太監越想越氣,徹底忍受不了了,“咣噹”一下將門給大剌剌地推開,抬腿幾步走到房間中央的桌子旁,拿起桌面上的火摺子將一旁燭臺上的油燈給點燃。 黑漆漆的房間瞬間就變得亮堂了些。 他抬腳沒好氣地踢了一下桌子腿,罵罵咧咧地走到大通鋪前,語氣不善地出聲抱怨道: “我說,你小子不會白天時吐到屋子裡了吧?老子和你分到一個屋子裡住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你把屋子搞得這麼難聞,我們晚上怎麼休息?” “你還有沒有半點兒羞恥心!難不成你還真以為這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屋子了?” 健壯太監站在小夏子的腳邊,用手指著鼓起來的被子,像是連珠炮一樣連著唾罵了好幾句。 瞧著他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裹在爛被子裡的小太監都不吭聲。 健壯太監心中的火氣更旺了,他索性直接抬起了雙腿,用兩個膝蓋跪在大通鋪上,身子前傾一把抓著小夏子蓋在頭上的被子往下掀,怒火拱上了心頭,大聲怒吼道: “我說,你小子是沒聽見我的”話嘛? 臉色漲紅、憤怒不已的大太監最後兩個字還沒有說完,待看見小夏子滿臉都是流著膿水的痘疹,眼睛緊閉的模樣後,像是被迎頭潑了一盆冰水一樣,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熄滅了。 “小夏子,小夏子!” 被這一幕嚇傻了的大太監,音調發顫,右手顫抖地摸上小夏子的心口,但感覺到冰冷又僵硬的觸感後,他的一雙眼睛隨即驚駭得瞪大了。 又發覺自己抓在手中的被角上也黏糊糊一片,他抓著被角湊近光線看,才瞧見小夏子痘疹裡面的膿水全都粘到粗布上面了。 “啊!死人啦!出痘了!” 大太監忙將手裡的被子丟開,將右手在身上的冬袍子上狠狠蹭了蹭,“撲通”一下子就倒栽蔥地摔在了冰涼的地板上,身體摔疼了,他都沒有感覺到,極度恐懼下,他的嘴角一直抽搐著,牙齒也亂上下磕碰,他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雙手雙腳並用地用屁股在下面的地磚上蹭著往後退。 沒成想他的後背又將房間中央的方桌給撞倒了。 “砰!” “咔擦!” 方桌倒地的聲音,桌子上茶壺茶碗碎裂的聲音,疊加起來發出的動靜不算小。 小冬子和同屋另外的幾個大太監都縮著脖子,神情疲憊地正抬腳往他們居住的耳房裡走。 等他們幾人隔著老遠就聽到室內傳來的響聲後,以為是有人在屋子裡面幹架,忙三步並兩步地衝到房間門口。 屋門還敞開著,幾人一眼就瞧見了正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身子顫抖個不停的大太監。 “老方,你坐在哪兒搞什麼呢?咦!你尿|褲|襠了真噁心!” 聞到鼻尖的尿騷味,一個大太監不禁用手捂著鼻子嫌棄地說道。 站在他身旁的小冬子瞧見小夏子蓋在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了,他不由皺了皺眉頭,繞過倒在地上的桌子和碎瓷片,打算把小夥伴的被子蓋好,以免小夏子的病一吹冷風變得更重了。 坐在地上的方太監瞧見小冬子的動作後,立馬尖聲地大吼道: “你別碰他!他患了天花,已經死了!” “啥?” 聽到這話,站在門口還沒有走進來的幾個大太監,和已經走到大通鋪附近的小冬子,齊齊錯愕的瞪大了眼睛。 天花啊!那被傳染了的話可是要死人的呀! 門外的幾個大太監聞言,嚇得轉身拔腿就往外跑,邊跑邊喊著:“頭兒,大事兒不好了!” 小冬子也被這個駭人的消息給嚇傻了,今日分到他手上的活兒實在是太多了,故而他從早忙到晚,白天時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因此沒有回耳房裡看望小夏子。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只是一個白天沒見小夥伴,他的小夥伴就沒了。 小冬子不由木楞楞地望了望小夏子的屍體,腦子裡混亂一片,正不知道此時究竟該怎麼辦呢。 這時門外又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以及晃動的昏黃光線。 方太監和小冬子齊齊扭頭往門口瞧,緊跟著就看到他們雙腿打著哆嗦的管事,跟在乾清宮兩位太監總管梁九功和魏珠的身後走了進來。 管事太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細汗,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正站在貓舍門口對照圖冊給梁總管和魏總管說三花貓的事情,他話都沒說完呢,自己的手下就慌里慌張地跑到他身邊,恐懼地對他喊:頭兒,大事不好了!小夏子出痘死了! 一聽到這話,管事太監霎時間就聯想到了宮裡白天傳得沸沸揚揚,七位小阿哥齊齊出痘的事情,他的雙腿當即就軟的像是麵條一般,知道八成是自己這貓狗房裡出大紕漏了! 如果不是心中的畏懼在支撐著他,管事太監早就想眼皮子一翻,身子一軟倒下去了。 魏珠和梁九功兩人並肩站在耳房門口,瞧見裡面一地狼藉,空氣也渾濁不已。 梁九功不由皺了皺眉頭。 本就是負責處理陰私事情的魏珠,則面無表情地抬腿繞過坐在地上嚇得尿褲子的方太監和站在他身旁的小冬子,從懷裡掏出一根火摺子放在嘴邊吹了幾口氣,將火摺子給點亮後,就舉著手中的火摺子湊在小夏子的屍體前仔細看了幾眼。 似乎直接忽略了那滿臉流膿的醜陋模樣,他眯著眼睛聲音陰寒的對跟在身後的梁九功說道: “死了約莫有一個半時辰了,管事太監他是不是就是你口中說得那個照顧走失三花貓的宮人?” “是。” 與梁九功站在一塊的管事太監聲音顫抖地說道。 他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圍在破被子中的小夏子,瞬間反胃地想要低頭乾嘔,但看著梁總管和魏總管面色如常的模樣,他忙連吞了幾口唾沫,將那股子從胃部升騰起來的猛烈噁心感強制壓了下去。 “看來四阿哥說得不錯,那隻三花貓身上的確有天花病毒。” 梁九功偏過臉,神情嚴肅地皺眉道。 魏珠則沒吭聲,抬腿踩上大通鋪,從懷裡掏出一雙白手套,套在手指上,蹲在小夏子的屍體旁邊,銳利的視線從小夏子潰瘍的臉,流膿的脖子,以及從袖管裡露出來長著紅色痘疹的手腕上面一寸一寸地瞧過去。 待看到小夏子的右手背上有幾道深深的貓爪子印時,他眼前一亮,忙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抓起小夏子的右手,看到他右手背上的爪印發黑,爪痕附近的痘疹也最多,顯然這就是他感染天花的傷口了。 他隨即送開小夏子的右手,站直身子,從大通鋪上身子輕盈地跳下來,對著管事太監低聲吩咐道: “你現在去把你的人全部喊到門外的院子裡站著,雜家要一個一個審訊,能順利給三花貓身上塗毒的人必定也在你們這裡辦差。” “是,是,奴才這就去。” 聽到天花的來源果真出現在自己管轄的貓狗房裡了,管事太監已經不對自己的前途抱有幻想了,只希望能夠趕緊協助梁九功和魏珠,將功抵過保住自己這條賤命,忙邊用袖子邊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邊轉身大步往外跑。 梁九功也扭頭對著魏珠低語道: “我們倆分成兩路,你在這裡審訊,我帶著人去找那隻三花貓,人都沒了,八成那貓主子也沒了。” 魏珠點了點頭。 梁九功隨即揮了揮手,帶著乾清宮的健壯太監們行色匆匆的出了門。 魏珠將自己的白手套脫下來,隨意地扔在地上,邊往門口走,邊對著自己帶來的黑衣暗衛們低聲吩咐道: “你們去把這小太監的屍體抬到外面的空地上就地焚燒,把這屋子裡能燒的東西全都燒了,另外再把這幾個同屋的人全帶到空房間裡隔離起來,等有太醫之後再說。” “是!” 暗衛們也忙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了。 兩個暗衛俯身架起手腳癱軟、褲|襠潮熱發|騷的方太監,快步往門口走。 小冬子也乖乖地抬腳跟在方太監身後往外走,等他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抿著唇,眼裡含淚地扭頭往大通鋪上瞧了一眼小夏子的屍體。 油燈的光線很暗,小夏子的面容也早就被天花給搞得看不出來清晰的五官了。 小冬子回想起來,這兩年他們倆相互鼓勵著,一路從內務府到心儀的御獸苑裡當差。 家裡貧窮穿不上棉衣的小夏子,極度怕冷,最喜歡過暖和的夏天,因為天熱了可以泡在冷水裡,不死掉,但是天冷了,卻能活活地把人凍死。 不想自己被凍死的小夏子,進宮後特意給自己起了一個聽著就讓人覺得炎熱的名字,然而卻死在了寒冷的冬季裡。 越想越心酸,虛歲十三的小冬子忍不住眼眶紅紅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和鼻涕,頭也不回地迎著寒風走了出去。 …… “你們幾個去東面,你們幾個去西面,貓喜歡往狹小的地方鑽,你們瞧得仔細些,像是樹杈上,假山洞裡,枯草叢裡都翻翻看看。” 明月漸漸升到了頭頂,夜越來越深了。 人在貓狗房的魏珠用自己毒辣的眼睛,仔細打量、審問著在這裡當差的宮人們,只要他發現有一點兒不對勁兒的地方,就立刻揮手讓跟在身後的暗衛們將其捂著嘴,拖到慎刑司裡審問。 梁九功跑得臉色通紅,嗓音都沙啞了,念著四阿哥說的御貓撲人的事情發生在神武門附近,他帶著太監們來來回回地在這兒找了好幾遍,就差把御花園給翻個底朝天了,也沒能找到三花貓的影子。 “該死的,究竟跑哪兒去了!” 感覺雙腿都快跑散架了的梁九功,嚥了口唾沫,潤了潤乾澀的嗓子,隱隱約約覺得脖子裡有一絲涼意傳來,他就納悶地仰頭看,才發現月亮已經不知何時竟然縮到雲彩裡了,天上也有零星的細雪飄下來。 梁九功的臉色更差了,沒雪他們都沒能找到三花貓,若是下雪後,豈不是更找不著了? 差事沒辦完,天公還不作美! 站在御花園出口處大假山旁的梁九功,不由煩躁地用右腿往假山後面的杏樹樹幹上踢了一腳。 只聽“撲通”一聲。 一團外面裹著枯葉的東西就猛地從樹杈上掉了下來,差點兒砸到梁九功的腦袋上。 梁九功被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是一不小心就將樹杈上的鳥窩給踹下來了,可當他提著手裡的宮燈湊近看時,瞧見了從枯葉裡露出來的那條差不多凍成直棍的貓尾巴。 他心裡一“咯噔”,忙幾步走到右側的花圃裡,跳進去撿了根枯枝,隨後屏住呼吸,右手握著枯枝尾,用分叉的枯枝頭將枯葉給扒拉開,包裹在裡面的東西就徹底顯露了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太監們,待瞧見那地上黑、橘、白三種顏色的貓的確與貓狗房管事太監拿出來的畫冊上面的三花貓長得一模一樣,更甚的是貓爪子的肉墊和黑鼻子上都有流著膿水的痘疹,真相已經不必言說了。 梁九功心中明白證據已經找到了,但這貓屍體不能拿到皇上跟前看,會汙了聖目的,想起貓狗房的小太監屍體,他不由長長嘆了口氣,又用手中的枯枝頭將扒拉下來的枯葉全都覆蓋在貓身上,對著跟在身後的太監說道: “你們留下來把這隻御貓燒了,雜家回去給皇上覆命。” “梁總管放心。” 太監們忙聽話地頷了頷首。 梁九功也沒再多說,調轉了一下身子就往南面的乾清宮跑。 可等他沿著東宮道才跑到鍾粹宮時,就看到一個小太監慌里慌張地在前跑,梁九功不禁皺了皺眉,也沒多管。 但當他路過承乾宮、延禧宮時,也都有小太監玩命地在前跑,一個可以說是尋常,兩個可以說是湊巧,但三個明顯裡面有事兒啊! 梁九功不敢再耽擱,同樣加快腳下的步子往前跑,等他終於跑到乾清宮正殿,掀開棉門簾衝進大廳後,正想開口給皇上稟報,就看到裡面跪了一地的宮人。 他粗粗掃了一眼,發現除了儲秀宮沒來人外,剩下的西五宮和東六宮,兩宮太后居住的慈寧宮、壽康宮,以及在東宮當管事太監的徒弟何柱兒,還有整日跟在四阿哥身旁的小太監蘇培盛一個不落地全都在這兒。 坐在圈椅上的皇上臉色已經不能說是難看了,簡直黑得和窗外的夜色有一拼了。 五兄弟都在軟榻上,除了身上蓋著小錦被的雙胞胎睡著了外,大阿哥、太子和四阿哥都是擰著眉頭,臉色煞白的模樣。 等梁九功聽完跪在地上的宮人們,恐懼地一一說完稟報的話後,他的一顆心也隨之沉到了谷底裡面。 貓狗房小夏子的死亡彷彿是打開了什麼可怕的潘多拉魔盒一樣,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上旬,紫禁城裡爆發了康熙登基以來最大的天花疫病。 兩宮太后的宮裡,景仁、延禧、承乾、永和、鍾粹、景陽東六宮,以及永壽、翊坤、長春、啟祥、鹹福、和儲秀西六宮,全部有天花病人了,甚至儲君的毓慶宮、皇子們居住的南三所,和公主們唸書的北五所,也全都有宮人被感染了。 大批大批的生病宮人,頂著天上的雪花,被遷到廢棄的鹹安宮周圍,跑斷腿的太醫們,連綿不絕的哭聲和哀嚎聲,在深夜裡傳播得很遠很遠。 各宮的娘娘、小主們種過痘的還戰戰兢兢的,更別提沒種過痘的了,彷彿門外有洪水猛獸一樣,直接縮在被窩裡渾身顫抖地不敢出來了。 所有的宮門全都牢牢緊閉了,康熙宣佈暫時停朝,皇子和公主們也不用讀書了。 所有宮裡都不安全,康熙將五兄弟全都攏在乾清宮不敢讓他們隨意出去了,太皇太后將皇太后,大公主、四公主都喊到了身邊,三公主伊爾木被布貴人摟在懷裡,什麼宮人都不敢讓她接觸,榮妃更是將一雙兒女全都緊緊地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夜色越來越深,雪花也越下越大。 慎刑司裡的哀嚎聲不斷,濃濃的血腥味洗都洗不掉。 待父子四個聽梁九功稟報完,三花貓的確是天花病毒的源頭,貓的行動軌跡,人又怎麼可以控制得住呢?故而才造成了如今整個紫禁城天花遍地的糟糕局面。 康熙的眼眶不禁泛紅,眼皮半闔、低著頭連著幾個時辰都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沒吭聲。 子時過後,胤禔、胤礽和胤禛也都熬不下去了,三兄弟肩膀靠著肩膀,連聲打著哈欠,聽到耳邊傳來的雙胞胎香甜的小呼嚕聲,更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康熙擺了擺手,示意梁九功將幾個兒子帶到龍床上睡覺。 梁九功明白皇上這是今夜不睡了,打算一直等著魏珠回來稟報消息了。 他忙又去喊來幾個小宮女伺候著儲君和大阿哥、四阿哥洗漱,他則親自拿起溫熱的帕子給臉上哭得髒兮兮、和小花貓有得一拼的雙胞胎擦了臉和小手,以及胖乎乎的腳丫子。 等到將太子和四位阿哥都帶到龍床上休息後,他吩咐宮人們在裡面守著,自己就又退到大廳裡,站在康熙圈椅身後,陪伴康熙熬過今晚難眠的夜。 等到天大亮,宮外的謠言越傳越離譜,已經變成:  一時之間京城裡的百姓們人人自危,本身衙門口還挺熱鬧,每天都會有人去接種牛痘的種痘點也變得空空蕩蕩的了。 商鋪關門、街邊的小攤位也撤了、醫館和藥鋪爆滿,百姓們像是瘋了一樣都在屯藥材,甚至是朝臣們都靜悄悄地讓小廝和丫鬟們將自己大宅子的各處角門都給關閉了。 往日熱鬧不已的京城就像是被低溫給速凍住了一般,家家戶戶房門緊閉,街道上空空蕩蕩的連個堆雪人的稚童都瞧不見。 一片一片從天空上洋洋灑灑飄落下來的雪花將屋頂、院牆和街道全部蒙上了一層寂寥又令人心悸的白。 辰時末,一夜沒睡,掛著濃重黑眼圈的康熙,以及站在他不遠處後背倚靠著紅漆大柱子的梁九功,等主僕二人聽到大廳門口外傳來的動靜,全都打起精神往門口瞧。 下一瞬就看到了渾身染著血腥味兒的魏珠掀開棉門簾,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康熙猛地從圈椅上起身,因為起得太猛了,又長時間不動彈,雙腿早就麻木了,他險些一下子往前跌倒,梁九功忙眼疾手快地衝上前扶住了康熙。 “怎麼樣?魏珠你查清楚了嗎?” 右側臉頰上不小心被飛濺了一道淺淺血痕的魏珠,聽到康熙的話,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般,他抿了抿唇,幾步走到康熙跟前,對他恭敬地俯身,嗓音喑啞地解釋道: “回皇上的話,奴才無能,用了重刑才從貓狗房的一個大太監口中知曉了,他是反清復明的臭蟲,隱藏在深宮裡的白蓮教餘孽。” “呵呵!為了把朕的皇位給推翻了,他們就敢給三花貓身上塗天花病毒,難不成不知道疫病是不可控的,一不小心就能死半個城的人嗎?” 康熙氣憤不已,“砰”的一下就踹倒了身旁的圈椅,一根椅子腿都被他踹斷了。 梁九功瞧見皇上氣得恨不得拔刀砍人的動作,也小心翼翼地將頭給埋下去了。 魏珠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會更令康熙生氣,但是他也不敢隱瞞康熙,腦袋垂得更低了,硬著頭皮低語道: “皇上,白蓮教餘孽從宮外帶進來的天花痘莢,也是他們給三花貓身上塗的毒,但是這歹毒的主意是罪臣之後,官女子烏雅氏給他們出的。” “官女子烏雅氏?” 聽到了反轉,康熙不禁扭過頭詫異地看著魏珠,困惑地出聲反問道。 他總覺得這名字熟悉得緊,但一時之間卻有些想不起來。 梁九功知道皇上這是把烏雅氏忘了,想想也是,烏雅氏的九族因為當年倒賣御膳、貪|汙的事情,基本上被砍的砍,流放的流放。 若不是看著烏雅氏誕下了四阿哥,又瘋瘋癲癲地在地龍翻身時喊著“自己是未來的聖母皇太后”,皇上才饒了她一命,將這人挪到景祺閣自生自滅了。 皇上整天日理萬機的,景祺閣又是皇上回想都不願意回想的地方,皇上怎麼可能還會記得一個小小的官女子呢? 瞧著康熙萬分不解的模樣。 魏珠不由用牙齒咬了咬嘴內側的臉頰肉,低語為康熙解惑道: “皇上,烏雅氏是前御膳房總管——罪臣烏雅·額森的親孫女,也是四阿哥的生母。” 魏珠話音剛落,梁九功也小聲補充道: “皇上,幾年前地龍翻身時,宮外只有佟府的房子被震塌了,宮裡也只有永和宮偏殿被震塌了,那就是烏雅氏的屋子,地龍翻身時她丟下四阿哥跑了,您氣得直接將被砸瘸腿的烏雅氏給挪到廢棄的景祺閣了。” 有了倆心腹的提醒,康熙也從記憶深處將烏雅氏給翻了出來,他還依稀能回憶起來烏雅氏的模樣,不由皺著眉頭,詢問道: “那女人不是瘋”了嗎? 餘下的兩字和沒有說出口,只聽“砰”的一聲牆邊半人高的大花瓶就被撞翻,摔碎在了地上。 站在大廳中央的一主兩僕就蹙眉往東瞧,入眼就瞧見睡醒了,從內室裡走出來的四阿哥臉色煞白、眼眶通紅、呆呆地看著他們仨。 想起剛剛他們說的話,康熙的眼皮子一跳,忙開口道: “小四。” “汗阿瑪,我,我不是額孃親生的?” 七歲半的胤禛覺得腦袋瓜嗡嗡響,像是有什麼東西一下子破碎了一樣,臉色白的和室外的積雪一樣。 康熙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又鬆開,反反覆覆了好幾次。 這些年下來,連他都險些把胤禛的生母給忘了,如今一下子窗戶紙被捅破,康熙有點兒不知道該咋回答自己四兒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