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公子 作品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三合一【59w5、60w+】

    言落月嘻嘻一笑,蹭到自家大師兄身邊:“大師兄,你在給師尊傳訊啊。”

    “嗯。”江汀白委婉含蓄地說道,“此前發生的事,總該跟師尊闡述一番來龍去脈才是。”

    ――當然,在知曉事件的全部經過後,姬輕鴻會給鴻通宮預備一個怎樣的突擊……他是說,驚喜。

    這也不在江汀白的預料範圍內,對不對?

    言落月顯然聽懂了江汀白的意思,當場就彎起眼睛偷笑起來。

    “對了,大師兄。”言落月忽然想起一事,“那種被楚師兄擒獲的魔物,原來叫做‘噬情魔’嗎?”

    一直以來,無論是言落月、巫滿霜還是楚天闊,他們都不知道這種魔物的名稱,只能用“灰霧”、“魔畜”加以指代。

    但昨天江汀白一來,好像就對這種魔物有些熟悉,而且非常準確地點出了這種魔物的稱呼。

    “噬情魔”。這個名字,確實很符合這種魔物的特徵。

    江汀白略略點頭,應了一聲。

    他看起來興致不高,對這個話題無意多說。

    言落月不由回憶起,馮小圓在學堂裡授課時,曾經提到這種魔物。

    那時候,她好似沒講過這種魔物的名字。

    隱隱約約地,言落月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事情。

    應該不是特別重要之事,所以她並未感到不安。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臨睡之前,忽然想起家裡最後一罐可樂不知道放在哪兒,於是決定明天想喝就外出再買一聽。

    算了。言落月轉移注意,把目光放到了外面的蒼茫雲海之間。

    ……

    另一邊,巫滿霜被楚天闊拉走喝茶。

    楚天闊親自動手,給自己和巫滿霜各自斟一杯茶水。

    他臉上帶著幾分隨意的微笑,用很家常的口吻問道:

    “小巫師弟,你是不是對我有些意見啊?”

    巫滿霜不動聲色,垂眼看著白瓷青花杯裡波瀾不驚的茶麵,口吻比這杯清茶還要平靜。

    “真的嗎,楚劍尊是怎麼看出來的?”

    楚天闊當即大笑起來,覺得巫滿霜這個回答很有意思。

    ――都口口聲聲叫他“楚劍尊”,而不像是言落月那樣叫他“楚師兄”,居然還要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要知道,就連妖族史官凌霜魂,都會管楚天闊叫一聲“楚兄”呢。

    楚天闊親自把青花杯端到巫滿霜面前,對著他欠了欠身。

    “巫師弟,山茶鎮之事,我還沒有跟你賠過禮。”

    “雖說事有特殊,這份隱瞞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當時搞出的陣仗唬人,怕是驚嚇到你了。”

    聽楚天闊這樣講,巫滿霜不由得緊抿嘴唇。

    他終於從瓷杯上移開目光,透過遮眼白紗,不親不疏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楚劍尊不必如此,您太客氣了。”

    事實上,在山茶鎮設局狩獵噬情魔一事裡,巫滿霜在意的從不是所謂的“驚嚇”。

    他所在意的是……是他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三人都被灰衣人齊齊抓捕之時,巫滿霜用燭臺刺向自己手腕,卻又無功而返。

    他以目光怒視敵人,卻反被對手把言落月擺到他的面前,被他麻痺。

    乃至於最後把楚天闊帶到山茶鎮舊址,將一把匕首塞進他的掌心……

    整個過程中,對手都像是山嶽,橫跨著阻攔在巫滿霜的大道中央。

    來自於修為的巨大差距,讓他顯得像是山腳下的一隻小小蚍蜉。能想到的、能用盡的一切方法,都顯得那樣不自量力。

    曾經,姬輕鴻身上傳來的威壓,也給過巫滿霜類似的感覺。

    但姬輕鴻雖然為了樂子故意捉弄,卻從來不曾切實地對他和言落月造成過生命威脅。

    姬輕鴻帶給巫滿霜的感受,有點像是巨獸的一口吐息。

    你嗅到了風裡傳來的血腥氣味。但那巨獸只是安靜地趴在你身邊,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你一眼,然後又重新閉上惺忪睡眼,不以為意。

    於是長此以往,你半提著的心也安定下來,漸漸熟悉了帶著一點鐵鏽味的長風,並且和朋友一起,安心地在巨獸溫暖的皮毛上做了個窩。

    ……但楚天闊不一樣。

    楚天闊就像是一柄霜雪覆蓋的長劍,還不等巫滿霜醒過神來,冷鐵的劍尖就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口,惹起了巫滿霜所有的應激反應。

    即使長劍只是玩笑般一晃而過,不曾劃破半絲油皮。

    但在劍刃上,巫滿霜已經照見了自己無能為力的蒼白影子。

    巫滿霜承認,他雖然樂意聽見這三人的故事有個良好的結局,但在單獨對上楚天闊的時候,他的態度確實有些彆扭。

    只是,與其說巫滿霜介懷楚天闊的設局,倒不如說,巫滿霜介懷的是那個技不如人的自己。

    許多念頭嘈雜地從心間閃過,楚天闊忽然開口。

    “巫師弟,你們劍峰上,有一塊‘大道青天碑’,你曾經去看過嗎?”

    巫滿霜微微一愣:“聽過,只是未曾得見。”

    當初在傳法交流裡,一口氣闖上劍峰,參觀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滿霜那時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個勁兒地琢磨怎麼拆劍陣呢。

    後來拆完劍陣上山,劍峰似乎對他頗為警惕,生怕巫滿霜變成姬輕鴻第二,或者江汀白2.0,於是也沒說請他去這個著名景點看看。

    不過,巫滿霜聽說過大道青天碑上銘刻的內容。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眼神輕輕一閃,巫滿霜意識到楚天闊為何這樣問了。

    原來,這句話竟然微妙地對上了巫滿霜此時此刻的心境。

    ――他心有登天之氣,但卻寸步不能進,只能困鎖一方囹圄。

    巫滿霜難以自禁地問道:“當初……劍尊是如何突破這道壁壘的?”

    楚天闊笑道:“你為什麼不問,你師兄是怎麼破掉這道壁壘的?”

    巫滿霜:“……”

    江汀白的破壁方式,就是在劍碑上刻了一行“不出就不出,先不要關心青天,多關心自己的身邊”。

    換而言之,江汀白出不去,他就不出了!

    想到這裡,巫滿霜硬邦邦地說道:“可我……我不能不出。”

    楚天闊耐心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這一刻,許多張已經熟悉的面孔在巫滿霜腦海中閃過。

    此外,還有一絲壓在潛意識深處,極為隱秘而難以捕捉的念頭,飛快地在巫滿霜的意識裡走了一個來回。

    巫滿霜堅定道:“我若不出,這青天又要何人來打破?人人都可以不出,但我不行。”

    ――他總是下意識覺得,自己是帶著什麼責任來到這世界上的。

    楚天闊緩緩地頓下茶杯,眼神又隨之放軟了一些。

    世上有種叫做草蛉的小蟲,總喜歡將其他昆蟲的空殼、碎屑、乃至小土塊披在身上。

    這是它們應對天敵的防禦策略,也是它們一族從古到今的生存方式。

    人類之中,也總有人活得像是草蛉,要把責任、心事、使命和牽掛都披在身上。

    就像巫滿霜――這孩子心思細膩、慣為別人考慮、牽掛的事情多,心事又沉。

    這也是他的天性,是不能強求的。

    楚天闊沉吟片刻,決定曲線救國,先幫巫師弟從身上摘走一個小土塊再說:

    “巫師弟,你把矇眼的白紗解下來,我教你一個控制神識攻擊的偏門法訣。”

    巫滿霜頓了頓。

    考慮到前一刻他還客客氣氣地稱呼楚天闊為“楚劍尊”,一時之間,他有點不好意思接受這番好意。

    楚天闊搖頭,很是戲謔地笑道:“巫師弟,你還是解下來吧。”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道:“不然天長日久,你臉上其他皮膚都曬黑了,只有這塊是一道特別鮮明的白條條……別人看見你皮膚黑白相間,就會以為你的原型是一條銀環蛇……”

    巫滿霜:“……”

    在腦海中勾勒了一下那個場面,巫滿霜默默地摘下了白紗。

    楚天闊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耐心地傳授了那道法訣。

    “你現在再試試?”

    巫滿霜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面鏡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無需餘光折射,就可以毫不僵直地正視自己的面容。

    停頓片刻,巫滿霜端起那杯擱置已久的茶水,一飲而盡。

    他低聲道:“謝謝楚師兄。”

    楚天闊一下子笑了。

    這孩子的秉性可稱執拗堅硬,但心地卻其實很柔軟。

    他調侃道:“我還以為,巫師弟要等能擊敗我的時候,才會願意當面叫我一聲師兄呢。”

    巫滿霜有點郝然。

    他之前吧……也不能說沒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

    “楚師兄以善意待我,我能察覺出來。”

    對於巫滿霜來說,世上的所有善意,都是彌足珍貴的東西。

    他不挑吃也不挑穿,可以面不改色地拒絕千金之重的收買,卻不能毫不客氣地把別人的一番好意揮落在地。

    巫滿霜對楚天闊禮貌道別,把那條白紗重新纏在眼上,然後一如既往地走出了艙室。

    楚天闊一縷神識附在他身上。

    他看見小朋友把剛剛學會的新本領壓在心底。

    巫滿霜面不改色地走過江汀白,十分悶騷地經過凌霜魂,再繞過船頭甲板卿卿我我的宋清池和陶桃,最後在後艙找到了言落月。

    言落月正在風中拋灑鳥食,喂那些追著“黃金大雞腿兒飛舟”而來的小鳥們。

    “滿霜?”

    察覺到巫滿霜的靠近,言落月拍拍手,抖掉掌心最後一點粉末。

    巫滿霜靜靜站著,在言落月抬頭看過來的一瞬,唇角翹起,忽然露出了一個有些頑皮的笑意。

    然後,他猛地一抽,一把拽掉了自己遮眼的白紗。

    黑曜石般晶瑩的眼瞳,綻放著水晶似的璀璨光華,目光灼灼地看向言落月。

    就像是一份被打包好的禮物,自己蹦蹦跳跳地抽掉了裝飾的緞帶,然後帶著幾分驕傲地站到被送禮者的面前。

    四目相對。

    接著,在兩顆世上最美的寶石小鏡子裡,言落月照見自己的身影。

    然後鏡子裡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