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寒公子 作品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四合一【56w、56w5、57w+】

    “啊?”

    楚天闊倒了杯淡酒,自斟自飲,把這道名菜形容得津津有味:

    “我跟你說啊,這菜濃香撲鼻、醬汁淋漓。最要緊的訣竅就在於最後一步——回鍋熬炒。廚子要把一直肉片炒出燈盞窩窩兒,火候方足……嗯,回鍋肉可好吃了。”

    言落月:“……”

    言落月麻木地嚥下口中的半段綠豆糕。

    實不相瞞,在聽完這個香辣鹹美的形容以後,她的嘴裡的綠豆糕,一下子就沒味道了呢!

    ……

    “如你們所見,這裡就是山茶鎮的舊址。”

    灰袍人,或者說楚天闊如此說道。

    凌霜魂極力地仰起頭來。

    只見男人鐵灰色的面具下,薄唇唇縫冷酷地抿成一條平直的細線,彷彿已經不會再為世上的任何事動容。

    ……或許言語的力量當真無法打動他。

    因為早在八十年前,這男人就已經被一隻魔物吃空。

    就在剛剛,昏迷中的凌霜魂被灰衣人手法粗暴的推醒。

    他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已經換了一重洞天。

    小巫和小言都在身旁,三人躺在一片空地上。

    兩側房屋久久未經修葺,坍塌破舊,是個早已被廢棄的人類居所。

    還不等白鶴想出第二種說服的套路,楚天闊就先告訴他們,這裡是山茶鎮。

    隨後,他又給三人講了個八十年前曾經發生在此地的故事。

    他雖然言辭簡短,但透露出的訊息卻令人心驚。

    那一瞬間,凌霜魂在腦海中分析出了十幾條重要信息:

    楚天闊不是走火入魔,為何世上會有那樣的傳言?

    鴻通宮治下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們究竟知不知道?

    宋清池還活著嗎,難道這八十年來一直不知所蹤……?

    但比他反應更快的,卻是平時悶聲不響的小巫。

    巫滿霜透過白紗,將目光死死地釘在楚天闊臉上。

    他甚至沒用上疑問的語氣,直接一字一頓地確認道:

    “你要把同樣的戲碼安在我們身上,再演一次?”

    凌霜魂:“什……”

    他甚至都沒想到這一點,小巫是怎麼立刻就反應過來的?

    雖說人心向惡,但小巫在這方面的靈覺,是不是也太敏銳了一些?

    不等凌霜魂理清自己的念頭,楚天闊就毫無歡樂地牽動嘴角,果斷而沙啞地承認了巫滿霜的猜測。

    “八十年前的楚天闊走火入魔,是假的。但八十年後的楚天闊心魔橫生,卻是真的。”

    灰衣人的眼神像是刀鋒一樣從三人身上削過,最後落在巫滿霜的身上。

    “我也很想看看,世人在面對同樣困境的時候,都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楚兄,楚劍君、楚劍尊,你不能這樣——”

    凌霜魂一連呼叫了幾聲,又疾又快地說道:

    “懸崖勒馬,時由未晚。我從前不知內情,現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盡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強調道:“你從前沒有對那些無辜者動過手,現在回頭,仍來得及……”

    他長篇大論的勸解剛剛說到一半,就被楚天闊抬手一點,把喉嚨封住。

    鐵面具下,楚天闊微微皺眉:“鳥族,果然都聒噪。”

    鑑於在封住聲帶之前,楚天闊右手似乎做了個微妙的抓握動作。

    凌霜魂有理由懷疑,假如自己還是妖型,楚天闊會更為簡單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滿霜一直半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凌霜魂勸解的聲音被強行壓制,他才抬起眉眼,發出了一聲不屑到骨子裡的冷笑。

    “懦夫。”

    “……你說什麼?”

    “我在罵你懦夫。”巫滿霜一字一頓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來千刀萬剮,那還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無辜者身上排演舊事,就和在陰暗角落裡把傷口捂臭的野獸沒什麼兩樣——我說你不配做我江師兄的對手,你是個懦夫!”

    他罵得剝筋削骨,楚天闊渾身一震,像是被這過於尖銳的言辭刺痛。

    片刻以後,他反而陰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選你來代替我過去的位置。”

    楚天闊陰惻惻道:“不如我們一起來看,八十年後的你,比起我這懦夫,有沒有長進半分?”

    眼見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言落月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適時又不適時地自言自語,恰好把兩人的針鋒相對從中打斷。

    “這個事該怎麼說呢?我聽到這種電車難題,一般第一反應,就是給出題人一個大比鬥……”

    楚天闊的肩頭微微抖動了一下,彷彿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幾分相似,但這不是你能三番兩次放肆的理由。”

    銳利的視線在三人之間掃了幾個來回,楚天闊終於將目光停留在巫滿霜的身上。

    “劍開雙刃,不但能傷人,也能傷己。”

    他把巫滿霜拎在手上,然後往他的手裡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

    話音未落,小鎮上忽然傳來一陣叮咚的琴聲。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這出乎意料的一幕,驟然打亂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頭來,只見山茶鎮上廢棄的舊戲臺上,忽然點起了燈盞千百。

    一道朦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紗簾之後,信手撥絃,若隱若現。

    楚天闊的手掌不自覺鬆開,巫滿霜直接跌在地上,悶哼一聲,而楚天闊猶自未覺。

    他痴痴地望著戲臺的方向,竟彷彿一時之間忘記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覺間,連束縛言落月三人的禁錮都無聲鬆開。

    此時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闊乾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師妹?”

    楚天闊開口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怕驚飛一段過去的舊故事。

    覆水難收,發生的一切也難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個奇蹟。

    淡粉色的紗簾,一寸寸地捲起。

    紗簾後,那女子彷彿對此聞所未聞,仍然自顧自地撥弄琴絃,低吟淺唱: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終於,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邊趁機悄悄撤退,一邊忍不住回頭朝戲臺看了一眼。

    紗簾捲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見的,是這女子的長相。

    纖眉如河畔垂柳,粉靨似前庭花樹,最妙的是一雙機警又靈動的眼睛。

    假如這便是陶桃的模樣,那她可真是個容顏俏麗的美人。

    楚天闊的反應,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兩字,洩露出的情緒已然如同波濤激浪,令楚天闊內裡驚駭欲絕。

    又過了片刻,楚天闊夜深驚醒般回過神來,厲聲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這才看出,這“女子”雖然穿著一身齊楚的裙裝,但其實並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長,只是藉著半坐的姿態,先前又有著紗簾的遮掩,看起來沒有那樣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轉過頭來。

    當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妝飾的真容時,連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那另外半張臉上橫七豎八的疤痕交錯、還落著大片大片的癒合後凹凸不平的燒傷,嘴唇更是像一團被融化的蠟一樣,呈現出相當扭曲的歪斜痕跡。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靈動,這半張屬於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張被損毀的臉!

    然而,哪怕只是對著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樣,楚天闊仍然第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這一次,他震驚得當場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臟裡捅了一劍,然後又惡意地把劍柄擰轉了一個迴旋。

    “師、弟。”

    楚天闊艱難地、一字一頓地叫出那個舊稱。

    “是我啊,楚天闊。我帶著桃桃,一起來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動作竟和當年打算從容赴死前,整頓衣冠時的模樣十足相像。

    楚天闊啞聲道:“你這些年……你的臉……”

    宋清池扯起燒融的半邊嘴角,自言自語道:

    “桃桃喜歡我的臉,我就把自己的臉燒了給她陪葬。桃桃還喜歡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給她陪葬……”

    說到這裡,宋清池那一直飄忽不定的眼神,終於落在了楚天闊身上。

    “——桃桃還喜歡她的大師兄。”

    “雖然這師兄乃是殺她的兇手、是個墮落的懦夫……我覺得這喜歡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東西,我總是要給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時忍不住沉痛的閉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這誰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萬萬沒想到啊,這是哪個鬼才直男寫出的病嬌設定……”

    凌霜魂:“???”

    三人組仍在專心逃命,然而在他們背後,楚天闊和宋清池卻已經動起手來。

    楚天闊顯然不願對師弟動手,宋清池卻已經不視楚天闊為師兄。

    宋清池甚至連對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輕忽。

    他步步緊逼,動起手來,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殺招。

    楚天闊猛一咬牙,彷彿就要和和盤托出:“師弟,我其實……”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彈指的空白裡,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闊胸膛。

    楚天闊倒退三步,只見腳下金光亮起。

    原來是宋清池以精血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劍陣!

    眼看自己曾經的師兄被捲進劍陣陣心,宋清池乾枯地大笑了幾聲。

    他一邊大笑一邊吐血,然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眸中閃過一絲瘋癲般的神情,彷彿是在回味自己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

    近百年的人生,實在太長。

    可留給宋清池的歲月,又何其之短。

    那個會笑著揚聲,大叫“師兄接劍”的青袍少年,早在八十年前,就了斷在這片荼蘼不謝的山茶花叢裡……此後一直活著的,誰知道是個什麼怪物。

    劍陣捲起一場劇烈的風暴,掀起漫天沙塵,遮住了楚天闊的身影。

    那平地掀起的狂風,甚至把言落月三人都卷得雙腳離地。

    他們像暴風天的氣球似地,在空中瘋狂搖擺了幾個來回,這才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哎呦……”言落月淺淺地吸了口冷氣。

    風暴漸漸平,露出劍陣中央楚天闊的身影。

    男人渾身是血,他搖搖欲墜地往前跨了一步。

    然後,彷彿命運的重演,楚天闊再也支撐不住,玉山崩傾般倒地。

    他栽倒在這片將他從頭到腳擊成無數碎片的土地上。

    “師弟……”他哽聲道,“師弟……”

    “——你的師兄現在很痛苦,因為他拿不準要不要告訴你,這一切只是他想引我現身的餌料。”

    當前的局勢一片混亂。

    但在混亂之中,竟然還有一道混亂的源頭,敢在此時現身。

    言落月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見半空裡,慢慢地浮現聚攏出一道模糊扭曲的灰霧,形狀陰晦糾纏,像是一大團擰緊的蛆。

    親眼見了同門相戮的世間慘狀,這罪魁禍首,竟然還敢現身。

    ……也是,如今在場五人裡,傷的傷、瘋的瘋,弱的弱、病的病。

    可以說,除了原本沒受傷的楚天闊外,就沒有一個能打的。

    眼看楚天闊因為留手,被宋清池自廢武功,那灰霧為什麼不敢現身?

    魔物的聲音非雌非雄,似男似女,自帶一種尖銳物體劃過玻璃時的刺耳回聲。

    它耐心地講解道:“讓我來告訴你吧,你師兄想找齊同樣難得的三人,佈置下類似的圈套,激發出相近的感情,然後在當年的山茶鎮舊址裡,引我現身。”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這種伎倆,只是每次都無功而返。他就只好抹去那些人的記憶,給他們揣上金銀財寶,再放人回去。”

    “——哈哈哈哈,你覺得這多此一舉的行為好不好笑?在被我吃空以後,你的師兄心裡,竟然還住著當年那個少年英雄。”

    宋清池仍然斷斷續續地吐著血。

    他燒燬的半邊面孔虯結地抽緊,彷彿已經在極度的震悚之下喑聲失語。

    灰霧從頭到尾抖動了一下,放在人類身上,這大概相當於一次搖頭。

    “宋清池。”它有點尖利地嘲笑道,“你好像每一次,反應都要比事態慢上半分?”

    以言語為刀,一刀扎的宋清池心尖淌血。

    灰霧終於肯紆尊降貴地迴轉,漂浮到楚天闊上空。

    它興奮又惡質地笑道:“你知道為什麼你找來的那些人,都引不出我嗎?”

    “實不相瞞,比起你的絕望來,那些碌碌凡才,讓我連吃上一口的興趣都沒有。不過,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楚天闊,我也沒想到,像你這樣美味的食盒,不但會自己主動送上門來,而且竟然還能被享用兩次。”

    一邊說著,灰霧一邊朝著宋清池的方向抖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