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106章 番外一《前世》

    裴顯不滿意。

    他希望她梳符合女君身份的高髻,而不是未出嫁的京城貴女人人都梳得的雙螺髻。

    他見一次說一次,她起先置若罔聞。說多了,她聽得煩了,有幾次他正在勸諫,她當著他的面把髮髻拆了。

    “朕就喜歡。”

    姜鸞拿指尖一圈圈地攏著髮尾,“朕自己的頭髮,梳什麼髮髻,朕自己做主。裴相看不得,那就別看啊。”

    接下去的半個月,姜鸞說到做到,壓根不叫臨風殿伺候的幾個大宮女近身。

    她自己動手,每天氣喘吁吁地對著銅鏡編辮子。

    不管是召見太醫,召見裴顯,還是在庭院裡遛彎,無視於所有人詫異的視線,每天明晃晃地梳著一條垂落到腰後的烏黑大辮子,簡樸得彷彿鄉野間玩耍的少女,還不如之前的雙螺髻。

    裴顯:“……”

    他可以決定朝堂上的政事,發兵還是不發兵,反對他的朝臣是罷黜還是下獄,但他無法決定女君今天要把自己的頭髮梳成什麼髮髻。

    他從此閉了嘴。

    他閉了嘴,姜鸞便也不再和他繼續對著幹。隨著每天的心情,雙螺髻,隨雲髻,墮馬髻,偶爾梳個飄逸的飛仙高髻,搭配著莊重端雅的天子常服,看起來倒也頗有幾分女君的氣度。

    但心情好、身子好,能夠起身四處溜達走動的時候,畢竟是少數。一年十二個月,也只有氣候最好的夏秋幾個月常見。

    其他大多數的時日裡,她舊疾發作,臉色蒼白,彷彿要把整個肺葉都咳出來地劇烈地咳喘著。咳得累了,吃完了藥,躺在門窗緊閉的寢殿裡,昏昏沉沉地入睡。

    裴顯白日裡公務繁忙,等得空時,往往入了夜。他隔三差五地去臨風殿探望,十次裡有五六次她已經睡下了。

    他當然不會叫醒她。

    就如同眼下這樣的情形,一個面龐恬靜,安靜地陷入深眠之中,一個站在床邊,低頭看一會兒。

    裴顯站在床邊,低頭去看。今天的情形乍看起來,除了她的臉色格外地白,唇瓣毫無血色,和往日也沒什麼不同。

    如果說有什麼不尋常的,就是耳邊斷斷續續地一直有人在哭。

    臨風殿裡貼身服侍的幾個大宮女伏地哀哀地哭,庭院裡值守的禁衛跪倒在廊下哭,就連旁邊站著的呂吉祥也一邊眼珠子亂轉地窺探他的神色,一邊拿袖子抹著眼角。

    幾個御醫跪倒在床邊,不敢抬頭。

    “裴相,節哀順便。”太醫署裡的吳太醫鼓足了勇氣開口。他和其他御醫不同,是軍醫出身。姜鸞從洛水裡被撈出來的那天,隨軍救治的就是吳太醫。

    “聖人是七八年的舊疾了。當年寒涼洛水裡那一遭,徹底壞了身子。當時臣就說過,聖人的病症,只怕年壽不永……”

    呂吉祥站在身後察言觀色,趁機插嘴說,“七年啦!聖人的身子能夠拖延到今日,已經是皇家列祖列宗額外看顧了。哎,去得還算平靜。還算平靜。”

    裴顯沒回應。

    他的目光,久久地凝視在彷彿沉睡了的人的身上。

    “陛下的嘴唇是怎麼回事。”他驀然出聲問。

    幾個御醫慌忙起身去看。

    “是陛下臨去之前,吐了口血……”資歷最老的一名老太醫慌忙地解釋,“或許是肺裡積攢的淤血……老臣等方才整理遺容時,已經仔細擦拭查驗過了,並無任何破裂皴口。”

    遺容兩個字,像兩支尖銳鋼針,毫無徵兆地扎進了骨縫裡。

    裴顯專注而銳利地凝視著毫無血色的蒼白的唇。

    “不,至今還在溢血。”

    太醫們慌忙起身,詫異地端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擦拭。

    珍貴的緙絲帕子上浮現出幾縷細微的血絲。

    年歲最長的老太醫思忖著,“初過世的人,偶爾也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內腑滲血不止,從口鼻處溢出。裴相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