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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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當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雨,燥熱的天氣轉了涼。

    七月初七很快到了。

    七月初七是家家戶戶乞巧的日子,天下但凡有女兒媳婦的人家,都極看重這個專屬女兒家的節慶,早早地便準備起來。

    但按京城裡的風俗,七月初七的慶賀要等到夜裡才正式開始。等到夜色低垂,月上枝頭,女孩兒們才會把香案、長針、五彩絲線等等事物拿出來,擺在月下,誠心拜月乞巧。

    姜鸞倒好,藉著七月初七乞巧的名義,一大早地把懿和公主從宮裡接了出來,百公主府親衛盔甲鮮明,打出公主儀仗,前呼後擁地出了城。

    “沒聽說二姊在宮裡鬧絕食,怎麼就瘦了呢。”姜鸞擔憂地打量著十來日未見的二姊。

    姜雙鷺氣色看起來不大好,人也懨懨的。

    “最近睡不大好,也沒什麼胃口。”她勉強笑了笑,“阿鸞的帖子送來得及時,正好出來散散心。”

    姜鸞撩起一邊窗簾,看向側邊。

    前方策馬緩行的是一個熟悉的背影。

    裴顯今日穿了身方便騎行的袴褶袍,他向來偏愛深色,今天又從頭到腳穿了身玄色袍子,厚底烏皮靴,只在衣袍邊角顯出兩指寬的一道正硃色鑲邊,腰間常懸的長劍換成上陣用的陌刀。

    文鏡騎馬跟在他身側,兩人正在低聲說話。

    姜鸞饒有興致地盯著兩人的背影,心想,文鏡如果打定主意要賣她,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懿和公主也瞧見了裴顯,吃了一驚,“我們兩個出來遊玩半日,怎的勞動了裴督帥護送。”

    兩人言語間,公主儀仗護送馬車到了南城門下,南城守將匆匆下了城樓,在裴顯馬前行禮交談幾句,馬車徑自行出了城門。

    姜雙鷺更吃驚了,“哎喲,怎麼出城了。城外亂的很!”

    姜鸞抿著嘴笑,附耳低聲幾句說明了緣由,最後說,“二姊等著瞧熱鬧。”

    出城約莫四五里,車駕後方突然出現大片急速奔騰的馬蹄聲。數十騎快馬如疾風驟雨般從身後奔來,為首的將領全副皮甲,肩背長弓,輕騎疾馳過了公主儀仗,猛地勒馬急停,呼哨一聲,數十道聲音同時洪亮喊道,

    “平盧節度使麾下,騰龍軍前鋒營,見過兩位公主!”

    隨公主車駕出城的除了百漢陽公主府親衛,還有兩百玄鐵騎重甲將士。眾將士在狹窄的官道擺開彎月形防禦陣勢,文鏡在前方出列,高聲喝道,

    “兩位公主駕幸出遊,事先已經知會了貴軍。你們謝節度人呢!”

    騰龍軍輕騎往兩邊奔馳散開,平盧節度使謝徵在幾名親兵的簇擁下,策馬緩行過來。

    謝徵今天同樣未著盔甲,卻不像裴顯那樣穿著輕便利落的袴褶袍子,而是穿了身海青色的襴衫,陽光下隱約現出海濤松竹紋的銀繡鑲邊,簡單的青玉髮簪束起髮髻。這身文士打扮,倒襯得人清雅了不少。

    謝徵在公主儀仗十步外下馬,單膝跪倒行禮。

    見他沒有挑釁求戰的意思,公主府的百親衛都暗鬆了口氣,兩百玄鐵騎重騎撥馬往旁邊散開,讓出層層護衛的主帥。

    裴顯微微頷首致意,撥轉馬頭,當先引路,徑直往京郊東部的裴氏別院行去。

    車輪滾動聲中,姜鸞盯著城外的荒野景色看了一會兒,吩咐隨侍的秋霜拿紙筆,在搖晃的馬車車廂裡,打開一張寫了不少字的卷軸,伏著矮案又添了幾個字。

    “寫什麼呢。”懿和公主好奇地傾身去看,嘴裡同時念出來:

    “七月初七,天高雲淡,多雲少晴。

    裴氏京郊別院,久聞其名,今日一探究竟——”

    姜鸞抬手捂住了後面的字跡,微嗔道,“不許看。”

    姜雙鷺看了半截,有些不明不白的,愕然問,“裴氏的京郊別院很出名麼?我倒沒聽說過。”

    姜鸞好笑地搖了搖頭。“以前聽人提起幾次,其實不怎麼出名的。”她換了個話題,

    “不知道那位被裴小舅下了令,硬著頭皮給我府上發請帖的裴家小六娘,會不會在莊子裡。”

    裴六娘還真在。

    果然就如姜鸞猜測那樣,就是裴顯口中那個極乖巧的裴家侄女,和姜鸞同歲,今年剛及笄,安安靜靜地坐在庭院裡,等著迎接貴客登門。

    裴六娘在河東本家長大,剛來京城沒多久,京城裡有幾家高門貴姓都沒摸熟。

    一次面都沒見過,就給人府裡下請帖,無論在哪裡都是極失禮的事了。

    裴家小六孃親自出門迎了兩位貴客,細聲溫婉地告了罪。酒宴早已在後院設好,設在流水臺間,佈置得極雅緻,只等貴客入席。

    隔著細細一道流水,兩張食案佈置在東邊,張食案佈置在西邊。

    兩位節度使出身的朝廷重臣越過石拱小橋,跨過尺流水,兩句簡短寒暄後,便喝起了酒。

    酒喝得不少,話倒不多,不知在談哪處的軍務,隨風隱約傳來的字眼都是‘佈防’,“殘軍”,‘追擊’,‘軍餉’。

    姜鸞在裴六孃的陪伴下走去流水西邊,懿和公主團扇掩了半張芙蓉面,目不斜視,嫋嫋婷婷地入席。

    自從女客入座,兩邊都開始心不在焉。對面的交談持續了兩刻鐘,該說的要緊事都說完了,很快陷入了沉默。裴顯雲淡風輕地俯身下去,木勺舀動汩汩流水,金壺放置在荷葉盤上,緩慢迴旋著流向下游。

    “寒舍的私釀,取名叫做‘馥羅春’。入口醇厚香甜,後勁不大,不易醉倒。兩位公主飲用些無妨。”

    解釋完畢,又取過一個銀質酒壺,放在謝徵面前。

    “思行。”他喚了謝徵的字,“上好的蜀錦袍子,穿給裴某看的?”

    謝徵默然看了眼自己身上簇新的襴衫,把杯裡的酒一口飲盡,下定決心般起身,

    “懿和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雙鷺受驚地捏緊了團扇,原地坐了一會兒,也下定決心般地匆匆起身,往流水下游去了。

    流水宴席只剩下裴顯,裴六娘和姜鸞。

    裴六娘愣住原地,不知該起身陪懿和公主過去,還是留下來陪漢陽公主喝酒,露出左右為難的神色,怯怯地看了眼自家小叔叔。

    裴顯擺了擺手,“六娘過去陪著懿和公主,我和漢陽公主說幾句話。”

    “是,小叔。”裴六娘立刻起身,像只林間小鹿般提著裙襬小跑著追過去。

    今天的正客都不在了,姜鸞直身跪坐的姿態立刻懶散下來,變成了不怎麼端正的盤膝姿勢,手肘支在清漆食案上,雪白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著金盃,

    “小舅要問什麼?”

    裴顯不答,舉杯自己先喝了一杯,“難得出城,先不談正事。阿鸞喝酒。”

    姜鸞偏不喝,笑吟吟地搖了搖空酒杯,

    “小舅要問什麼,趁現在問。別想著把我灌醉了掏實話。我喝醉了一個字也不說,只悶頭睡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