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6章 第36章

    盧家倒了。

    百年大族,根深葉茂,在京城裡紮下的勢力盤根錯節,不僅四大姓之間相互聯姻,和姜氏宗室也有代之內的姻親。

    盧氏五房,千餘族人,在京城為官的男丁數十人,外放出去的州府級別官員也有七八個,幕僚家臣無數,羽翼遍佈江北十道州府,真正的牽一髮而動全身。

    就算拘拿了兵部尚書盧望正,追究吃空餉的案子,出事的也只是樂遊巷盧氏的五房直系。沒有人以為盧氏全族會被牽連。

    拘拿盧氏所有嫡系子弟的囚車滾滾行過長街,多少人驚掉了酒杯,多少家夤夜難眠。

    自打叛軍圍城開始,京畿局面混亂不是一兩個月了,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真真切切地讓人感受到,京城,確實變天了。

    晉王當天走得早,僥倖躲過了後面一堆破事。

    但不妨礙他在府裡聽得心驚膽戰,派人來麒麟巷打探風聲。

    “晉王殿下想問漢陽公主一句,裴督帥在抄家盧氏的當日,為何又登門公主府?此人手裡握著重兵,心思難測。到底有什麼打算,無論他要什麼,公主千萬要答應下來,莫要硬碰硬,免得當面吃虧啊。”

    姜鸞好笑地把人一句話打發了。

    “我的公主府裡一窮二白的,有什麼東西值得他登門討要?你回去告訴晉王,裴督帥跟我在宮裡認了親,我們舅甥情深,好得很。裴小舅上門吃葡萄來著。叫他莫擔閒心,安心養病。”

    晉王府來人滿腹疑慮,將信將疑地走了。

    姜鸞是在六月底收到的裴府送來的請帖。

    她接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確實不是兵馬元帥府發出的,而是極少露面於人前的崇德坊裴氏本宅那邊發過來的帖子。

    發帖子的人也有意思,是個素未謀面的人。

    ——裴家六娘,閨名‘綰’。

    姜鸞召了淳于閒來問詢。裴氏家規嚴厲,裴氏女子極少當眾露面,京城的裴氏分支去年新嫁出去一位裴五娘,這位排行更小的裴六娘,想必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少女。

    姜鸞納悶地拿著裴六孃的請帖,想了半天,隱約想起裴顯似乎提過,家族裡有個從小看到大的侄

    女,和她同歲,最近從河東來了京城。

    “該不會就是這位六娘吧。”姜鸞喃喃自語著。

    請帖裡的字跡柔細婉約,確實像是出自閨閣少女之手,寥寥幾句,邀約七月初七,乞巧節當日,出城踏青,去裴氏在京郊的一處莊子,共同拜月乞巧。

    淳于閒看了請帖內容,當時就倒吸一口涼氣,立刻阻止,

    “公主不可!如今京城內的局勢已經夠亂了,城外比城內更亂分!”

    淳于閒隨手拿起茶盤茶杯,一一擺開,闡明城外的局勢。

    “京城內外城防,東南西北十二處城門,負責防衛的都是裴督帥麾下的人,至少調度統一,輕易不會出岔子。”他拿起茶壺放在長案正中。

    “一旦出了城去,公主看這裡,”他拿起一個茶杯,擱在茶壺旁邊,“城外往東二十里就駐紮著謝節度帶來的五萬騰龍軍。”

    他又拿起第二個茶杯,擱在茶壺的另一邊,“還有朔方節度使韓震龍的兩萬勤王軍,駐紮在西邊,也不容小覷。”

    最後又拿起兩個茶杯,胡亂擺放,“春季被擊潰逃散的股叛軍只剿滅了一股,還有兩股殘餘潰軍至今不知逃往何處。京城外變數太多,輕易去不得!”

    姜鸞對著滿眼的茶壺茶杯,把請帖往淳于閒懷裡一塞。

    “你我都知道的事,裴家不知道?他們敢把地方定在京郊的裴氏莊子,定然做足了保障的。你替我把文鏡叫來。我們府上還有百親衛,也一併帶去。”

    不久後,文鏡從西邊跨院的跑馬場匆匆趕過來。

    “公主……公主想用我?”他遲疑不決地站在門邊,“末將初來公主府,護衛公主安全的要緊差事,需得交給心腹做……”

    姜鸞撩起眼皮,不冷不熱掃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不算我的心腹?老實告訴你,這次出城是個極大的考驗。七月初七的邀約,什麼乞巧,什麼踏青,都是假的。下請帖的不是裴六娘,請的也不是我。”

    在文鏡愕然的眼神裡,她豎起兩根纖白的手指繼續說,

    “這張七月初七的帖子,真正請的是不在帖子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宮裡的懿和公主,一個是城外二十里駐紮的謝節度。我和你家裴督帥都是陪客。話已經跟你挑明瞭,你敢不敢去?”

    文鏡正色道,“公主願意信任末將,將事實如實相告。末將必然舍了性命,也要護衛公主安全!”

    姜鸞嗤地笑出了聲,“這就要舍了性命了?我想說的還沒說完呢。”

    她招手召文鏡走近,壓低嗓音,神秘地和他說起後半截打算:

    “聽好了。我的打算可不只是讓二姊和謝節度見一面那麼簡單。聖人賜婚的事你是知道的,二姊心裡不怎麼喜歡這樁婚事。七月初七的會面,如果二姊改變心意也就罷了,如果她還是不喜歡那位有兒有女、一把年紀的謝家駙馬的話……”

    她晃了晃豎起的兩根纖白手指,緩慢曲起一根手指,收攏,

    “駙馬不幸歿了,二姊就不必嫁了。你帶著百公主府親衛半路伏擊,出其不意,能不能擊殺一位身邊有親兵護衛的節度使?”

    文鏡肩頭一震,半晌沒說話。

    “事情不小,你仔細想想。”姜鸞把話說得清楚,“二姊出降的時間還早,先籌劃著,不著急動手。你若是想把消息暗中傳給你家督帥,我也攔不住你。看你自己的意思。”

    說完在請帖上寫了幾行字,把帖子扔給文鏡,

    “幫我拿給宮裡的二姊,傳我的話,約她七月初七同去。有裴氏女的請帖在,宮裡必不會有人攔她的。”揮手讓他退下。

    淳于閒從會客佈置的六屏花鳥雲母屏風後面走出來。

    他性情定得很,向來不容易被驚到,這次卻顯得面色凝重,一副頗為傷神的模樣。

    “公主行了一步險棋。”難得還嘆了口氣。

    姜鸞拿過一團毛線,漫不經心地逗弄金籠裡的點點,

    “沒辦法。我手上就百號人,還是新撥下的,談不上忠誠。不行險棋,如何儘快地探明人心呢。”

    她看淳于閒難得的憂心神色,失笑起來,安撫他說,“擊殺節度使哪是那麼容易的。我先放句口風出去,試試文鏡這個人能不能用而已。”

    淳于閒算是見識了自家這位公主的大膽包天了,頭疼地勸她,“畢竟是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帶兵來京城勤王的。真出了事,容易引起軍營譁變。公主思。”

    “我曉得輕重。”姜鸞把點點抱出金籠,一下一下撫摸著柔細的長毛,

    “但你也知道,謝徵的五萬騰龍軍駐紮在京郊,不管他自己如何想,是個耿耿忠臣還是包藏禍心的奸佞,他和他的五萬兵本身就是個極大的變數。京城已經夠亂了,聖人又在四處拱火。能勸謝節度退走,還是早些退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