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2章 第32章

    那人坐在不起眼的庭院暗處,身材單薄,幾乎隱在了燈影裡,穿戴也中規中矩,在眾多郎君中並未引起姜鸞的注意。

    直到這回主動伸手,接下了櫻桃盞,姜鸞才輕咦了聲,問姜鳴鏑,

    “三堂兄,那位是哪家的郎君?”

    姜鳴鏑探頭看了幾眼,沉重地縮回腦袋,

    “嗐,我當是誰,那不是崔四娘,如今崔氏的女公子嗎。”

    “嗯?”姜鸞起了興致,“如今京城裡還有女公子?好久沒聽說了。”

    “京城裡確實幾十年沒聽說立嫡女公子的了。主要是因為世族枝繁葉茂,哪家沒有幾個嫡系兒郎,輪不到女公子撐立門面。”

    姜鳴鏑抿了口煎茶,繼續說下去,

    “但崔氏不同,他們當初並未舉族遷入京中,本家宗祠至今留在河東清河,京城這一支又重嫡庶。接連三代單傳,這一代只有個嫡女。要麼立嫡女公子撐立門面,要麼京城的偌大家業就要歸河東的旁支了。”

    姜鳴鏑抬手遙指對面,“崔四娘從小生得好,性子又爽朗,及笄那年,原本哥哥也動了心思的……誰想到最後去了釵環,改換衣冠,成了崔氏撐立門面的女公子,這輩子是毀了。”

    搖了搖頭,抬手抹了把眼角,看起來居然頗為傷感。

    姜鸞隱隱約約想起一些舊事,又想不清楚。

    “女公子又怎麼了,我怎麼記得,按祖宗舊制,撐立門面的嫡女公子雖然不能出嫁,但在家族裡的身份與嫡長子無異,可以正經襲爵的。老了以後過繼幾個宗族裡優秀的子侄為嗣子,身後一樣有香火供奉,哪算是毀了呢。”

    姜鳴鏑連連搖頭,“阿鸞如今年輕,只看到嫡女公子可以襲爵的好處。但女子一輩子不能出嫁,年輕時候不覺得,老了以後,看到當年中意的郎君兒孫滿堂,自己孑孓一身,有幾個能心甘情願不生悔意的?撐立門戶的嫡女公子,都是為了家族犧牲了自身一輩子啊。”

    姜鸞團扇輕搖,優雅開口:“呸。”

    “年輕時中意的郎君,不管不顧嫁過去,你以為老了以後就會不後悔?萬一年輕時眼瞎呢。”

    姜鳴鏑被噎了個半死,懿和公主在旁邊笑得哽住。

    姜鸞饒有興致地望向對面庭院裡自斟自飲、吃著櫻桃自得其樂的崔氏女公子,

    “我倒覺得崔四娘膽識過人,可以交結。”

    幾人正說話間,一個矯健人影匆匆走近水榭,正是文鏡。

    “公主請勿多心。”文鏡被召進水榭,開口第一句就辯白,

    “我家督帥臨時調撥五百兵,只是看公主府今日登門的貴客太多,謹防今晚不要出事。公主不信的話可以移步正堂親自去看,主要擔著護衛職責的還是貴府的三百親衛。末將的五百兵只是從旁協助,打打下手而已。”

    “你家督帥這麼好心?”

    姜鸞正在吃櫻桃,嘴裡鼓鼓囊囊地咀嚼著,“受寵若驚。簡直難以相信。”

    她丟下櫻桃,起身道,“再過去正堂看看吧。”

    秋霜和白露掛起四面紗簾,姜鸞出了水榭,沿著九曲步道過蓮花池子,竹林邊的長廊通往前院正門,送二姊出去。

    隔絕水榭和曲水庭院的半畝竹林其實稀疏得很,從水榭可以清楚看見對面的庭院,庭院裡的郎君們應該也可以清楚看見水榭這邊。

    喧鬧的庭院忽然安靜下來。

    姜鸞慢悠悠地往前走,她們這邊的一舉一動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眼,感覺眾多視線從庭院方向交匯過來,她覺得有點意思,輕笑了聲,

    “不願尚主的是他們;公主出行,不錯眼地盯著看的也是他們。這些郎君們從小教養的‘君子端方’我可沒見著,只見著了‘口不對心’。”

    懿和公主裝作沒聽見,繼續沿著池子邊的青石小徑行了幾步,終究放不下心裡牽絆,停步回眸,隔著稀疏竹林,望了眼通明徹亮的庭院,人群簇擁中如出塵孤鶴的王七郎。

    不料王七郎竟也在遙遙地看她。視線極短一觸,懿和公主立時受驚地轉回頭,目不轉睛地繼續前行。

    姜鸞正側身打量著二姊這邊的動靜,忽然一道視線極明顯地盯過來,她立刻察覺了,順著那道視線瞥過去,盧四郎站在人群中,目不轉睛盯著她,露出吃驚的神色。

    姜鸞在水榭裡說話做派都毫不客氣,盧四郎怎麼也沒想到,真人居然是個眉眼柔和精緻、看起來極乖巧可人的楚楚美人。

    姜鸞見了盧四郎瞠目的模樣,眸光微轉,瞬間猜到了他的想法,嗤地一笑,沒搭理他,團扇掩住了半張精緻面孔,轉身繼續往前,“走吧。”

    沒走出多遠,薛奪喘著氣從迴廊另一頭狂奔過來,“末將來遲,末將護送懿和公主回、回宮!”

    薛奪這人雖然從了軍,從前家裡士族出身的習性還在,平日裡喜歡端著,極少見他人前狂奔的狼狽模樣。姜鸞看他滿額頭的汗,好笑地問了句,

    “薛二將軍這是從哪兒急奔而來?莫非是你做錯了事,你家裴督帥罰你了?”

    薛奪惱怒道,“末將又不是文鏡那小子,做什麼錯事!我家督帥方才召了末將去,說公主府的宅子太大,人手又不熟悉府邸,今日的防衛漏成了篩子,正堂貴客人多,怕不是要出事。吩咐末將帶著李虎頭四處重新佈防,但凡有疏漏的角落都補了崗哨。末將繞著公主府剛跑了一整圈!”

    姜鸞噗嗤笑了,“那可真是要謝謝薛二將軍了。”

    薛奪抹著額頭熱汗,“公主還是去謝我們督帥吧。都是督帥吩咐下來的。”

    姜鸞沒吭聲,笑意盈盈地走出幾步,這才問起,

    “你們佈防,都布到哪兒去了。我在水榭這兒怎麼一點都沒瞧見?”

    薛奪張口就道:“自然是貴客雲集的正堂周圍庭院,層層佈防——”說到一半,見了姜鸞似笑非笑的神色,忽然感覺有點不對,話就停了。

    “繼續說啊。”姜鸞悠然道,“你們層層佈防了前頭正堂,倒把我這主人晾在水榭這兒,還把你這個護衛公主的中郎將給抽走了。你家督帥心裡惦記的是我的安危呢,還是前頭正堂裡那些貴客的安危呢。他是不是忘了誰才是公主府的主人?”

    薛奪啞然片刻,嘴裡硬撐著,“挑危險處先佈防總不會錯。”

    姜鸞漫不經心搖了搖團扇,感慨了句,“紙糊的舅甥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