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芋圓 作品

第32章 第32章

    面上雖然笑著,眸中卻霧氣湧動,淚溼盈睫。

    懿和公主哭了,姜鸞也想起了宮裡許多不甚愉快的經歷。

    “雖然大家都說長嫂如母,但長嫂不待見小姑子,也算是大家族裡的尋常事。二姊別傷心了,你在我面前哭,只有我難受,聖人和椒房殿那邊還是不痛不癢的。……別哭了二姊,哎。”

    她煩惱地搖了搖團扇,揚聲吩咐下去,“庭院那邊新入座的可是王家七郎?來人,召來水榭說話。”

    姜雙鷺吃了一驚,衣袖匆匆抹了下臉頰,就要站起躲避,但已經晚了。水榭四面通風,只有一條曲徑欄杆通往岸邊,哪裡有什麼躲避的法子?

    片刻後,公主府內僕引著王七郎走近水榭。

    隔著幾層薄紗,兩位公主影影綽綽顯出身影,王七郎遠遠地停在水榭外的欄杆處說話。

    王七郎出身京城四大姓之首的太原王氏,是王相王懋之的嫡孫,單字一個‘鄞’,富有才名,拒了朝廷幾次徵辟,不曾入仕。

    姜鸞在水榭裡抬高聲音,“久聞王七郎大才,一首《上都懷古賦》萬人傳頌。七郎如今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胸中既然有情懷抱負,為何不入仕,為萬民謀福祉?”

    王七郎在水榭外行長揖禮,清朗回答,

    “聽漢陽公主問話,便知公主尊崇儒家,是務實之人。鄞乃是崇虛之人,已知世間虛妄,又何苦濟濟蠅營。鄞將此身寄於山水清談之中,只求一窺大道,俗世於我有何干?道不同,不相為謀。公主恕罪。”再行長揖禮,徑自離去。

    懿和公主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在宮裡見過的外臣也不少,但都是官身,再無這般清高人物。

    姜鸞被當面頂撞了一通,倒不生氣,只是感慨,

    “好一句‘俗世於我有何干。’王七郎不是清高,他是真把自己當下凡的神仙了。王相是個極有才幹的能臣,怎的家裡教養出這種腳不沾塵的兒郎。”

    懿和公主目光迷茫,依舊盯著王七郎走向竹林庭院的背影,姜鸞看在眼裡,想了想,繼續吩咐下去,

    “盧家四郎也來了?召過來說話。”

    隔著幾層輕紗,對面庭院裡掀起隱約的騷動。

    片刻後,一名身穿正硃色織金窄袖錦袍、緋色罩衫,面如冠玉的十歲少年郎君站起身來,隔著一道水面,旁若無人地大聲應答,

    “今晚漢陽公主殿下開府,臣等奉父命登門送上賀儀,不去前院的正堂宴席落座,卻被引來後院,兩位公主端坐水榭,一個個單獨相召。臣等不懂此間的規矩,斗膽敢問一句,莫非兩位公主今晚相看駙馬人選,下僕誤將臣等引來此庭院?臣等才疏貌陋,不堪尚主,理應迴避才是。”

    懿和公主羞惱得臉色通紅,“這是范陽盧氏教養出來的郎君?一張利嘴不饒人,可恨!”

    姜鸞饒有興致地聽完,倒是嗤地笑了。

    “對著咱們兩個,盧四郎已經收斂許多了。當初他這張嘴可是把兩年前的探花郎罵得沒臉見人,自請離京。我聽著,倒是比腳不沾塵的王七郎要更鮮活有趣些。”

    她吩咐夏至,“送杯茶過去,給盧四郎君潤潤喉嚨,他忒能說了。幫我轉告盧四郎,他確實才疏貌陋,不堪尚主,兩位公主都沒有相中他。”

    夏至忍著笑端起新砌好的茶碗,撥開水榭薄紗,走了過去。

    盧四郎正沿著水榭曲徑走來一半,被夏至攔住賜茶,差點被姜鸞的話氣破肚皮,勉強按捺著喝了口賜茶,怒氣衝衝地原路奔回去了。

    他抱怨的聲音不小,琉璃燈映得透亮的竹林庭院裡更加喧鬧起來,眾多年輕郎君自發分成幾群,簇擁著中心人物說話。

    一處圍著王七郎,一處圍著盧四郎,還有一圈人簇擁著謝瀾。

    謝瀾進來得無聲無息,獨坐在角落裡,又穿了身深色廣袖直裾,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若不是被人圍在中間說話,姜鸞幾乎沒看見他。

    懿和公主經歷了兩場,開始時的羞怯已經不剩多少,倒勾起了好奇心,

    “王七郎和盧四郎都見識過了,索性把謝五郎也召來說話吧。”

    姜鸞望著對面的明亮庭院失笑,“謝五郎就不必了。他有官身,是聖人身邊的中書舍人,在宮裡常見的。我和他性情不大相投,他被我煩得不輕,我其實也不大想見他。”

    懿和公主這下吃驚不小,瞪大了美目看自家妹妹,

    “如此說來,盧四郎和謝五郎其實都不入阿鸞的眼?那宮裡的流言究竟是怎麼傳出來……”

    “噓。”姜鸞眨眨眼,削蔥般的指尖輕輕壓住淡粉色的唇,“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傳些流言也沒壞處。”

    懿和公主:???

    懿和公主搖動團扇,嘆了口氣,“阿鸞長大了,二姊如今也聽不懂你說話了。罷了,天色不早了,今晚在阿鸞這兒也算盡了興,再晚宮門要關,我走吧。”

    姜鸞喚來了別處吃酒的姜三郎姜鳴鏑,又知會了龍武衛,叫他們把不知在哪處蹦躂的薛奪給找回來。

    姜鸞:“薛奪身上擔著宮裡護送的差事,人不回來,二姊不好走,再等等。”

    過來回稟的那名龍武衛看起來臉熟,是從前在臨風殿裡戍衛過的熟面孔,說話沒瞞著姜鸞。

    “薛二將軍尚未回來。但奉了我家督帥之命、帶著五百兵正守在公主府門外的,是文鏡將軍。懿和公主如果急著回宮,要不然卑職等把文鏡將軍喚來,護送懿和公主回宮?”

    “喲,這可巧了。”姜鸞隨意地道,“把文鏡叫來吧。倒不必護衛二姊回宮,我是有事要問他。”

    等候文鏡過來的當兒,她在水榭裡坐得無聊,索性吩咐賜下兩琉璃盞的冰鎮櫻桃,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對面曲水庭院的動靜。

    對面庭院裡的郎君們一陣騷動。

    水榭裡兩位未出降的公主,點名相看了兩位京裡品貌出眾的郎君,又賜下兩盞的櫻桃,不容他們不多心。

    王七郎必然是不受的。盧四郎窩了滿肚子氣,也堅決不受。一番避讓推辭之後,其中一盞櫻桃送到了謝瀾的席前。

    謝瀾倒是坦然受下,託內僕送來水榭一句話,“謝阿鸞表妹賜下的櫻桃。”

    聽到這句傳話,姜鸞搖了搖團扇,笑出聲來。

    “你聽聽,在宮裡時恨不得撇個乾淨,如今當著四大姓郎君們的面,倒是主動認下親戚了。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撇清呢。”

    另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盞櫻桃在席間來來往往,最後接下的是一位坐在角落處的身影,引來一陣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