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16章 生辰(十一)補全




    沈溯微見她一眨眼便如鴨子一般鳧到了湖心,喚是喚不回了,也是無言。再確認一遍四周無人,便隨手撿一根樹枝將她丟在池邊的衣裳撥到一處。



    徐千嶼的衣裙是上好料子,指尖觸碰上去,又薄又軟。她年少好動,體溫比旁人要高,那衣料摸起來,竟還隱隱帶著些溫熱。沈溯微頓了頓,捏住衣角,手腕一抖,衣裳上沾著的所有白陶泥瞬間化灰湮滅。



    沈溯微坐在水邊,一面運轉靈力,一面分一縷神看顧水中的人。他深知凡人脆弱如螻蟻,好不容易帶出來,若是不慎溺死了,那便是陰溝翻船。



    運轉了一個完整的小周天,徐千嶼還在池心拍水戲耍;再做完一個,他睜眼,她已經撿了幾個空殼兒的乾果子穿成一串當浮標,樂此不疲。沒見過這麼貪玩的少女,默了默,他柔和開口道:“遊了有一會兒了,水冷否?”



    徐千嶼知道王夫人約莫是等急了,婉言催促她上岸,觀娘就時常這樣子。也是掃興,便故意道:“不冷。”



    雖這樣說著,看在王夫人還撐著病體的份兒上,一個猛子紮下去,再冒出頭時,已不知何時游到王夫人腳下,兩手扒著岸邊,水淋淋地仰頭挑釁道:“夫人來嗎?”



    沈溯微忽而直直地盯著她看。



    卻不是因為這話。



    徐千嶼自水中冒出腦袋,發上紅菱和溼發一起貼在鬢邊,臉上嫣紅掉了個乾淨,洗出原本的面龐。她竟比徐芊芊還小好幾歲,看起來只有十四五。她頭上那一朵畫出來的菩提花往下掉著彩,扭化半邊,露出了額心一點硃砂。



    硃砂豔紅,和靈池之水的交相輝映,隱隱生光。



    若沒看錯,這是他蓬萊仙宗,太上長老劍下法蠱,蓮子連心咒。



    太上長老有一把寶器輕紅劍,刻毒至極。若是為其所傷,會留下一片經久不消的緋紅印記,若是以劍尖兒輕輕一點,那便成一朵綺豔硃砂。



    就和徐千嶼額頭上這硃砂一般模樣。



    聽到徐芊芊婚事的那日,沈溯微聽徐冰來和太上長老的侍下折鶴先是講,掌門在凡間留有個本不該有的小兒。太上長老已閉關百年,將宗門事全權交由掌門,此次卻專程傳話,不讓找了,但掌門還是想找回她。



    後來徐冰來說:“按說也不該這樣難尋。我走時除了本命劍,身上僅帶著四件的法器都留下了,隨便溯著一樣氣息都能找到位置。”



    “那為何找不到呢?”



    “呵。”徐冰來輕輕冷笑一聲,難掩鄙薄之色,“倒是一樣樣搜了,五湖四海分散在四個地方。果然凡人商賈貪利,眼界短淺,估計我一走,便將法器都賣了吧。”



    折鶴說:“恐怕如太上長老所說,是無緣了。眼下事多繁雜,還請掌門斟酌。”



    徐冰來飲一口茶,半晌,冷淡地退讓:“那罷了吧。”



    然而帷幕之外,忽而窗洞來風,把青玉案上書頁裡的一頁薄紙吹落到了地上,沈溯微彎腰一接。



    便看見那紙面上以淡墨勾勒一個十三四的少女,旁邊寫了一個“水”字。



    少女五官柔婉,額頭上有一硃砂,但細看不是用筆,卻是以輕紅劍點上去的,正徐徐向外散著靈力。



    也就是他看出畫上門道這片刻功夫,徐冰來和折鶴忽而討論起了徐芊芊和他的婚事,隨後徐冰來撩簾送客。沈溯微在折鶴走到面前的幾步中,飛速地以指將那紙對摺,壓在案上,隨即靜默跪下。



    待折鶴走了,徐冰來側頭瞥見那頁整齊折起的紙,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折起便代表任務他接下了。以往沈溯微以這種無言而默契的方式幫掌門辦事不計其數,他過分聰明、沉穩、果決,如掌門手上一把趁手利劍。故而徐冰來極倚重他。



    沈溯微已明白,掌門要對太上長老的指令陽奉陰違,他想私下尋那少女。



    內室的話是留給他聽的。



    風吹紙落是刻意給他看的。



    徐冰來想要將這個燙手山芋交給他。他可以不接,但偏趕上徐芊芊這事同時朝他壓來。



    這是拒絕徐芊芊婚事、叫徐冰來站在他這邊的代價。



    不過這事和以往用他不同,不是為了門派利益,乃是掌門自己的私事,還是因錯誤導致的私事。徐冰來便難得有些赧意。



    “這件事也不急……盡力即可。不行便算了。你看著辦吧。”徐冰來留了個活話頭,說完便走了。



    如今沈溯微隔著白紗看徐千嶼的臉。



    修士五感敏銳,隔一層紗,仍見清晰世界。徐千嶼的年紀也恰好對得上,但容貌卻和那畫上少女不同。她的眼睛偏大,偏圓,看人的時候神氣得有些盛氣凌人。



    不過,畫像不準。



    因為想來師尊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會長成什麼模樣。



    徐千嶼已經爬上岸,山中熱風從袖口鑽進去,慢慢地把褻衣烘乾。她也不想穿襯裙了,就偷懶低頭直接圍上兩片襦裙。王夫人靜靜坐在她旁邊,似在望著她,素白的衣襬當風而飄。



    王夫人道:“小姐是哪一家的千金?改日妾當帶禮上門拜訪。”



    徐千嶼忽而睜圓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說:“你又是哪家的夫人?”



    “南陵南王長史府,王夫人。”



    “哦。”徐千嶼點了點頭,“那我是南陵北蔡公府的蔡小姐。”



    徐千嶼此時已經不生王夫人氣了,且見她溫柔雅靜,還有幾分親近之意。其實她不介意和這夫人事後相交,她紈絝闊綽,相交的人可海了去,連狐狸都交。



    但沒辦法,誰叫王夫人看見她遊野泳了呢。為了觀娘辛辛苦苦維持的臉面,還是江湖不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