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安嬪把剛剛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

    康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因為朕叫她做了皇后,她才因此而死?”

    雲佩忽然抬頭看他,想起他前些日子和她解釋,他心裡頭也憐憫皇后,只是因為滿洲勢力,所以不得不防備著皇后。如今他又是這樣冷漠的表情提起孝昭皇后,讓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是什麼呢?

    安嬪跪在地上說不敢:“臣妾從小和鈕祜祿皇后認識,知道她不是那種心思狹隘之人,怎麼會心情鬱郁而亡?臣妾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公道。”

    “公道?”康熙唇齒間咀嚼著這個詞語,忽然一笑,“那朕就叫你聽一聽,究竟公不公道,梁九功,去傳太醫院院正,叫他帶著皇后的脈案過來。”

    他覺得有幾分可笑,皇后生前的脈案他都一一過目過,並沒有一處不對勁,安嬪如今信誓旦旦的模樣,倒好像是握住了誰的把柄一樣。

    在太醫院院正過來之前,他說:“你可以先交代一下,究竟是為什麼會讓你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竟然覺得是有人謀害皇后,如若拿不出一絲一毫的證據,你就是欺君之罪。”

    安嬪一窒,但很快就堅定了心中所想:“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同喜曾經找到臣妾,說起過,娘娘吐血那一天,臣妾們都在外頭等著,只有佟貴妃一人進了內室,當時室內只有皇后和貴妃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皇后娘娘的病情就越發嚴重了。”

    雲秀也慢慢地想到了那一天,那天姐姐查出來有孕,早早的回到了承乾宮,後來忽然聽說皇后吐了血,才匆匆忙忙的趕去坤寧宮,那時候她們去找過佟貴妃,可那會兒佟貴妃並不在承乾宮裡,姐姐怕耽誤了時辰,只好自己去了坤寧宮,到了的時候才聽說佟貴妃已經在裡頭了。

    那會兒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按照安嬪的說法,好像確實有一點奇怪——雲佩查出來有孕,康熙和佟貴妃還一塊兒過來看過她,然後佟貴妃就回了自己的主殿,當時她的說法是操持了一天的宮務有些累,想要回去睡一會兒。

    沒過多久,康熙也走了。再然後就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她們得知皇后吐血,按理說,同住在承乾宮,她們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一模一樣的,怎麼佟貴妃早早地走了?那會兒雲佩剛知道消息就準備出門了,都沒有趕得上佟貴妃,佟貴妃也沒有等她。

    想到這裡,連雲佩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康熙卻不知道雲秀心裡轉過了這麼多的想法,他只記得自己那一天比所有人到的都晚,然後匆忙審問了朱廣新就走了,根本沒有留意過當時貴妃到底在不在殿內。

    這會,他只能問佟貴妃:“淑敏,你說說是怎麼回事。”他喊了她的閨名,想叫她放鬆下來,不必擔心。

    佟貴妃表面上看不出來有任何的異樣,只是說:“那天臣妾回了自己宮裡,宮宴上頭喝多了酒身體不大舒服,本想著睡一覺休息的,結果臨時知道烏雅貴人懷了身孕,心裡頭高興,又想著她到底年輕沒經過事兒,於安胎一事上或許不太瞭解,又想起曾經家裡有一個乳母,專精這一課,便派了人去宮外傳話請乳母進宮照顧她。”

    雲秀眼皮子一跳。她怎麼覺得現在什麼事兒都能扯到她姐姐頭上呢,宜嬪和妹妹爭寵能提到姐姐,皇后派了太監打探皇帝的消息,氣吐血了也能歸咎到姐姐懷孕氣到了她……如今又是這樣,難不成這就是樹大招風?

    旁人也有這樣覺得的,宜嬪就插了嘴:“哎喲,這怎麼又有烏雅貴人的事兒呢?”

    弄得好像雲佩天天不幹別的事情,就往是非裡頭鑽了。

    宜嬪偷偷地看向康熙,果然見他皺起了眉頭,心裡正一喜,就聽他說:“雲佩曾經和我說起過這件事情,那個姜嬤嬤既然不好,就不要再提了。”

    雲秀悄悄鬆了口氣。她覺得姐姐真是未雨綢繆聰明的很,什麼事兒都先主動交代了,後頭才不會被問責。就像是姜嬤嬤那事,如果她不事先說明,到了這個時候,佟貴妃忽然提起,那皇帝難免會問起事情的經過。一問起來,其餘的人肯定會摻和進這個話題裡。

    如果是一對一的話,雲佩自覺能拿捏住康熙的八分心思,再差也能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可摻和進來的人要是變多了,每個人心裡的想法她未必能弄得清楚,她們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她也不知道,是敵是友也不分明,場面太過混亂,她會錯失先機。

    現在這樣正好。

    她無視了那些因為康熙替她說話而略顯詫異的嬪妃們,一絲不動的坐在位置上。

    沒有樂子可瞧,所有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佟貴妃身上,她剛剛已經解釋清楚了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早就在皇后的寢宮裡,卻還沒有說,那一天她們兩個說了些什麼。

    而院正已經到了。

    康熙不是電視劇裡演的那些皇帝一樣,只會大喊著治不好病朕就要了你們的命,他很重視這些太醫。滿人在草原上的時候,最缺乏的就是醫生大夫,許多人生了病也只能白白等死,所以從入關以後就十分重視醫術,康熙尤甚,他甚至自己也看醫書,研究醫理,也會和院正討論脈案。

    之前就說過,孝昭皇后的脈案他都親自過目,連所用到的中藥劑量都會反覆斟酌,然後才叫太醫開了藥送到皇后那裡,所以他很自信。

    事實上皇后的脈案還真看不出任何的問題,就是表明她憂思過度,抑鬱成疾,就算是華佗在世,也不能說出任何的不同來。

    康熙看向安嬪:“你還有什麼話說?”

    安嬪昂著頭:“娘娘為什麼會憂思成疾?皇上你可知道?”

    雲秀悄悄揪住了雲佩的衣裳。

    她這會兒才隱約明白,安嬪好像不是衝著佟貴妃來的。可是那個猜測讓她覺得有點細思極恐。她怔怔看著安嬪,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她背後的家族就不重要嗎?她自己的性命就不重要嗎?

    好像是不太重要了。

    因為她灼灼的目光盯著康熙:“皇上娶了她,卻不愛她,不曾分薄給她一絲目光,宮裡頭誰都能嘲笑她這個皇后是個空心皇后,佟貴妃能騎在她頭上,那些個身份低微的嬪妃們也能嘲笑她,誰曾發自心裡尊敬過她?”

    她忽然笑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縱容的呀,我的陛下。”圖窮匕見,她逐漸展露了自己的鋒芒,“我們這些後宮的女人們,都只是您的棋子罷了。”

    她想起鈕祜祿皇后曾經與她說過的話,她這一輩子只能做一顆棋子,做一個說不了話的啞巴。

    偌大的紫禁城裡,連個和她們說真心話的人也沒有。這是一座困住了她們這些女人的墳墓,所謂的權勢,不過是墳墓上藏起白骨的森白花朵。

    在場一片寂靜,誰都說不出話來。

    她們驚訝於安嬪的膽子這樣的大,又不明白為什麼她這樣瘋狂,竟然敢指責皇帝。

    她們覺得她瘋了,安嬪背後的家族允許她這樣瘋狂嗎?

    雲佩靠在了椅背上,向後緊緊貼著,這樣才能感受到雲秀身上傳來的一點溫度,溫熱的軀體,讓她感覺到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她忽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不想看見安嬪的結局。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覺得它好像在隱隱作痛,於是,她呻.吟了一聲,成功讓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聽見自己說:“臣妾肚子疼。”

    雲秀護著雲佩匆匆從慈寧宮正殿轉移到了偏殿,院正被送進來把脈,給她開安胎藥,皇太后坐在外面,嘴裡唸叨著她們聽不懂的蒙語話,大約是在祈福。

    雲秀握住了雲佩冰涼的手。她的手也是涼的,像是冰坨子,姐妹兩個緊緊的挨在一起,互相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度。

    過了好一會兒,雲秀說:“姐姐,我有點害怕。”

    屋裡頭都是自己人,而皇太后聽不懂漢話,所以她能夠大膽的說出自己的感受,她在害怕,也在疑惑。三歲那年,雲秀抱著自己的枕頭,偷偷溜進了姐姐的房間,也是這樣說自己害怕。

    雲佩握緊她的手,像是小時候那樣,把她的手塞進了自己的被窩裡:“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雲秀慢慢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問雲佩:“安嬪……”

    雲佩捂住了她的嘴,眼裡有一點複雜:“我聽說她進宮前,和皇后關係極好,如同親姐妹一樣。”

    安嬪看著和誰都不來往,卻經常去皇后宮裡。

    雲佩曾經在皇后宮中侍疾,她一向心細,就看見過坤寧宮的偏殿裡好似有人住的痕跡,後來如意到了她這裡,她曾問起,如意說那是安嬪有時會去坤寧宮陪伴皇后,如果時間太晚,她就會睡在偏殿裡。

    雲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前不久皇后的棺槨才入了鞏華城,既然已經入了鞏華城,再怎麼都沒有挪出來的道理,想必這也是安嬪敢這樣質問康熙的原因。

    她們在偏殿緩了緩就回去了承乾宮,路上下了一場雨,打溼了宮牆,濡溼的痕跡一點一點竄上了房頂,她們穿了花盆底,倒也不怕水跡,雲佩踩著水慢慢走。

    走著走著,她的思緒就有一點兒飄。

    她想啊,她心裡頭和安嬪一樣的想法,卻沒有她那樣的勇氣和膽量敢質疑皇帝,她心裡掛念的東西太多太多,阿瑪、額娘、家裡的弟弟妹妹、肚子裡的孩子,還有她身邊的雲秀。

    她絕不可能拋下她們。

    安嬪病了,一病不起,再也沒在嬪妃們眼前出現過,後來連同住一宮的布貴人也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後來安嬪過世,潦草送葬,不許嬪妃祭拜探望,死後也不入景陵。

    長春宮人死的死,散的散,逐漸荒冷下來。

    後來布貴人來過她這裡,布貴人和安嬪一道兒住在長春宮,多少也有幾分交情,說起安嬪的時候還有些惋惜:“太醫說皇后去後安嬪請了許久的太醫,似有頭疾,那天我瞧著,她確實有些失常,想必是受了大刺激。”

    雲秀聽後,和雲佩默默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