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六十四章 公子有心世人可笑

    幾句話,就讓徐稱心聽得出了神。

    陳無雙喝了口茶水,苦笑道:“洞庭湖畔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敗龍王廟,細細追究起來,那座廟裡的龍王爺更像是掌管世人命運的一尊神靈,我跟沈辭雲兩個人的命數,都是從那裡發生改變。十餘年前,辭雲是在廟裡遇上孤舟島賀安瀾前輩,這才逃過百花山莊覆滅的一劫,孤苦伶仃遠赴東海萬里之外。而我在那座廟裡遇上了師父、師伯沒算到的兩個意外,一個是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真本事的常半仙,另一個是黑鐵山崖顧知恆豢養的那條南疆玄蟒,這兩個始料未及,就是我此生命數的轉折。”

    徐守一低低笑了聲,聲音細不可聞,“時也,命也。”

    陳無雙甩了甩頭,“身後沒有退路,往前走就是了。以前最喜歡揣著一摞銀票四處花錢買樂子,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人,笑我是京都天字號冤大頭,有時候老管家見著我伸手要銀子,都愁眉苦臉直嘬牙花子,可師伯從來都沒心疼過這些錢財。有一回跟師父在觀星樓下對坐喝酒,那不靠譜的老頭每次喝不了半斤就開始裝醉,我問他,要是有一天我坐吃山空,把司天監的銀子都花盡了該怎麼辦,你們猜他怎麼說?”

    沒人接話,只有不諳世事的徐稱心忽閃著眼睛插嘴問了一句,“怎麼說?”

    她可沒有陳無雙這麼好的命,自從稀裡糊塗拜師西河派窮困潦倒的掌教以來,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實在悽慘,身上這套道袍,還是徐老道幾年前被故友接濟時置辦下的,沒帶過孩子的老牛鼻子擔心徒兒長得快,故意讓裁縫把衣裳做得大了些,想著髒了就洗、破了就補能穿好些年,沒意識到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長期缺嘴癟著肚皮的徐稱心怎麼能長個,反而嫌棄新衣裳太肥大,穿起來累累贅贅,要不是今天苦口婆心地一再勸說她見貴人得注意個形象,徐稱心寧可穿滿是補丁的舊衣裳。

    陳無雙仰臉眯著眼睛,回想道:“那老頭說,富有富活頭,窮有窮過法,我要真有能把陳家多年積攢下來的家業都敗出去的本事,花光了銀子也餓不死,憑這副皮囊,在街面上乞討都比旁的乞丐掙得多,興許還能有餘錢給他養老送終。聽聽,這叫什麼話?可我如今是明白了,人快不快活,真他娘跟懷裡有多少銀子沒關係。”

    少年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抿了口茶水,暗道,跟這世道有關係。

    賈康年嘆了口氣。

    陳無雙知道這個書生想要追問他離京之後的去向,說完剛才那些心裡竟覺得輕鬆了不少,笑著摸出幾張銀票,言歸正傳道:“我還以為員外郎會再回來傳句話,這麼半天沒有動靜,咱們就不必等下去了,大寒拿銀票去找掌櫃結賬,備車回府吧。賈先生,離京之後,我要去涼州。”

    賈康年挑了挑眉頭,詫異中有些欣慰笑意,“哦?”

    大寒起身下了樓,陳無雙站起身來把焦骨牡丹掛在腰間,“閻羅君說,謝逸塵的大軍一日沒有動作,黑鐵山崖就一日不會指使妖族雜碎攻城,我猜不透郭奉平按兵不動的意圖,親自去看一看才放心。司天監在涼州還有師伯留給我的三千白馬輕騎可用,如果···如果能僥倖擒賊先擒王,或許能想辦法說動群龍無首的邊軍再回城牆上鎮守,那樣的話,玉龍衛就能抽回來,去南疆幫我師父。”

    賈康年嗯了一聲,不再多說。

    司天監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地方。

    世人說陳仲平遊戲人間,卻能耐住寂寞守在南疆寸步不離。

    世人說陳無雙胸無點墨,卻能在混亂複雜中不被外物所迷。

    世人還說,禮部右侍郎陳季淳是臭棋簍子,可笑,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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