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六十四章 公子有心世人可笑

    賈康年一連說了這麼多,卻被一陣止不住的咳嗽聲從中打斷,良久才顫抖著手接過大寒遞過去的一碗溫茶,喝下去逐漸緩過勁來。

    陳無雙不禁有些動容,病懨懨書生的話比西河派掌教鄭重發誓都有誠意,他不是修士自然就沒有妙用非常的靈識神識,能猜到景禎皇帝就在頭頂上的四樓,靠的完全是蕭靜嵐之前的態度和陳無雙的反應,而明知道大周天子在會仙樓,還敢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來,足見其心一片磁針石。

    喘了幾口氣,賈康年的聲音裡就不免多了一絲虛弱感,“歷朝史官都是最有氣節的讀書人,史書不會騙人,若不是前朝末年各地諸侯以及兵權在握的封疆大吏紛紛躁動不安,即便大周太祖皇帝是十二品修士,也不可能在短短數年間聚起一股所向披靡的雄兵。前天跟張正言閒談時曾聽他提及過,說當今世上僅有的三位十二品修士公子都認識,依賈某淺見,蘇崑侖跟任平生或許沒有效仿太祖皇帝的意思,但漠北黑鐵山崖那位不好說,我沒見過他,昨天想了很久,猜測他也許並不想要這萬里江山,而是不知出於什麼賈某想不通的原因,願意在幕後給旁人當靠山,這件事情不急,他已經露過面,大抵不用多久,公子就能想明白。”

    陳無雙沒有多說,可不得不佩服賈康年的抽絲剝繭的本事,從張正言的隻言片語中就能準確推斷出來閻羅君的想法,這等心思確實遠勝於自己,就目前黑鐵山崖所表現出來的種種來分析,要是閻羅君真想效仿大周太祖做個後世稱頌的開國帝君,就不會暗地裡扶持謝逸塵,更不會跟以人為食的漠北妖族沾上關聯,畢竟此舉以後會在史書留下永世抹不去的汙名。

    “不是賈某有意危言聳聽,內亂一起,對大周江山的威脅更甚於漠北南疆,便是把整個司天監都搭進去也於事無補,所以,公子這時候留在京都罵街出氣,不如見好就收,去外面早做未雨綢繆的應對準備。先答應那兩個條件無妨,我想公子一定有護住周天星盤的法子,至於出了京去涼州還是去雍州、雲州,將在外君命就只好有所不受了,四樓那位貴人不是想不到這一點,八成是覺得只要公子出京就是各取所需的一樁生意,划得來。”

    賈康年說著說著,呼吸就再次急促起來,大寒連忙再斟了一碗溫茶送到他嘴邊,看著他臉色心急如焚,眼看正說到緊要關頭,萬一就此死在這裡,那公子的損失可就沒處彌補去了。

    陳無雙聽到這裡,即便賈康年不再說下去,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道:“先生不必再說了,今日得了我首肯的錢興,做出來的事情或許會比昨日更變本加厲的離譜,這口氣出了,我也不願留在京都。不過要走之前,我鐵了心要穿著這身蟒袍上一回保和殿,讓那些搖唇鼓舌的讀書人別再揪著撕毀聖旨、譖穿蟒袍這兩句說辭不放,也堂堂正正為我師伯要個說法,司天監的每一條性命都金貴,為國捐軀可以,絕不能白白死在城牆底下無人問津。”

    賈康年捂嘴抑制住咳嗽,緩緩點頭。

    陳無雙長長出了一口氣,又道:“先生身子虛,可惜太醫令身在深宮難得一見,明日讓錢興拿了我的帖子去一趟白馬禪寺,找空相和尚開個方子,等我出京的時候,先生就一起動身去百花山莊將養吧,雲州四季如春氣候溫潤適宜,對先生身體有好處。”

    賈康年擺了擺手,堅決道:“賈某留在京都,對司天監才有用處。公子離京,是要先去雲州?也好,雖聽聞有越秀劍閣的弟子和其他門派修士在南疆嚴陣以待,仲平先生身邊沒有信得過的人,分身乏術單絲不成線,行事總歸多有不便,公子去了也算是個照應···”

    聽他提到師父陳仲平,少年滿是感慨地低頭輕嘆,語氣裡有些被想念之情掩蓋起來的委屈,“去年出京之前,陳家哪有這麼多煩心的事兒,師伯每日傍晚都要去觀星樓七層上泡一壺茶,尤其是冬天下過一場能蓋住腳面的大雪,青山雪頂的幽幽香氣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小核桃會披著厚厚的狐裘在水潭邊架上琴,彈一首應景的曲子,可惜我總覺得不如花船姑娘們唱的好聽,現在想想,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賈康年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老道士伸出兩根手指在徐稱心雙耳根部一點,噘著嘴生悶氣的小女孩旋即就能聽見周遭的聲響,剛要嘟囔著抱怨幾句,就察覺到三樓上的氣氛有些奇怪,然後就聽見那生得好看的少年輕聲絮叨。

    “那時候文不成武不就,我還以為這一輩子就會頂著個司天監嫡傳弟子的名分瞎混下去,不靠譜的老頭行蹤不定,一年裡能有三四個月不在京都,三師叔跟四師叔也嘗試著管教過我,一個想著教我世上林林總總的規矩,一個則煞費苦心想讓我用功讀書做學問,你們瞧瞧,我天性頑劣,哪是哪塊料子?跟他們倆對著幹了幾回,還以為他們就慢慢斷了這個念頭,出京以後,才知道我要走的每一步看似兇險的路,都是師父他們早就給我鋪好了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註定是出乎意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