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第 200 章

    “裴某說的是,王兄自己什麼打算?”

    方才的句句,都是在為弟兄們做打算。

    “我?”王矗默聲許久,顯然還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以後,走一步算一步。半晌,他才又道,“天下何時缺過幾間寒宅,大人不必為某擔憂。”

    總是會有容身之所的。

    裴少淮把那盞溫酒往王矗那邊推了推,道:“王兄今日不飲這盞溫酒,那裴某的這盞酒便一直為王兄留著。”

    天下寒宅不曾缺,溫酒卻不易有。

    天際即將發暗,時辰不早了,裴少淮不希望道別如此壓抑,遂打趣說道:“第一回見面時,被王兄笑說信件滿篇大白話,今日若是不施展施展,挽回些名聲,是說不過去了。”

    “嶒島上是王某眼拙,不識得大人大才。”王矗道,“大人身上的學問,叫人折服,也叫我慚愧年歲。”

    而一旁的長舟,已經在嫻熟鋪紙磨墨了。

    渡口風急,又是山頭石亭,更烈了幾分,裴少淮撩起寬袖,落筆十分沉穩,筆如游龍,墨下生文。

    其中有“葦草植江湖,秋來生蓬蒲。何怨金風散?春野草色殊”一句,寫的正是渡口外連片的蘆葦草。

    蘆草生來就植於江河湖畔,身在江湖中,金風一來,飛蓬散開,各自飄遠。

    這熙熙攘攘的眾生,王矗和他那些曾經的弟兄們,不也如此嗎?終有風來蓬散的一日。

    所幸,待到東風來時,又是青青草色一片。

    這一句,不單單是送別王矗,還有勸慰王矗,弟兄們上岸後,一定會重新草色殊的。

    讀到這一句時,王矗再也不能忍住,眼淚簌簌而落,一個四十多的人,就這般靜站著,默讀著,毫無準備,淚水落得倉促。

    裴少淮本想以此寬慰王矗,豈知寫到了他心頭上。

    裴少淮寫完準備撂筆,卻被王矗搶接過來,藉著筆尖的餘墨,瘦長的行楷寫道——“長戈斷箭吹血飛,滄浪奪島遺身骸,本已無心復俗世,聞君一言意自來”。

    “眼前這片海,賊亂已平,非王某帶弟兄們上岸之功。”王矗說道。

    長長的一卷紙,被王矗小心翼翼撕成兩段,捲起裴少淮寫下的那段文,朝裴少淮三作揖,而後轉身,快步走下山坡,沿著石階走遠。

    一直到他走到渡口,登上船隻,都沒再回頭、回望,留了一路的背影。

    那捲紙,被他緊緊護在身前。

    ……

    ……

    清掃了閩南諸多險阻,萬事皆在向好。

    縣試之後的時日,裴少淮並未閒著,許久未上奏天子的他,終於想起了遠在京都天天唸叨“伯淵”的皇上。

    書房裡的空摺子,因紙張舊了,都已暗暗發沉。

    閩地如今的大好形勢,還不夠穩,倘若別處海防失守,倭寇再度襲來,一手建起的繁華碼頭,將成為倭寇眼中的肥肉。

    鳳尾峽一戰,只是治標,而今到了治本的時候。

    裴少淮到嘉禾嶼尋燕承詔,說明自己的來意,道:“請燕指揮助我,上奏請改海防之策。”

    “裴知州什麼打算?”

    裴少淮分析道:“倭人如毒蟻,聞食而來,而今嘉禾衛連連告捷,大挫倭寇,卻只是守住閩南一帶而已,宛如滅蟻只堵了一穴,毒蟻仍會繞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