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英姐兒屢屢發問,裴家人只當是她年幼一時好奇,可裴少淮卻覺得,小孩子心性天真,說話做事都是自然而然以為之,胞姐屢屢發問,就說明她對於“那碗藥”有著足夠的好奇。

    還有一回,長舟不小心劃破了手,流了好些血,他從牆角邊折了幾株烏蕨搗碎敷上[2],不一會便止住了。

    英姐兒恰好路過弟弟這,見著了便問:“長舟,這不起眼的牆頭小草,為何能夠止血?”

    “四小姐,我哪懂這個呀。”長舟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是小時候,祖母教我的,我便記下了……我大哥已經開始學種藥,他或許曉得一些,下回我問問他。”

    長舟的祖父祖母住在鄉下,幫伯爵府打理藥園子,自然識得一些藥理。

    經此,裴少淮更加確定,胞姐對中醫藥理饒有興趣。興許,英姐兒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只是出於好奇本能張口一問。

    萬金難換學問心。

    藥理也是一門學問。

    裴少淮自然不會錯過此等良機,他覺得,讓姐姐有機會能夠探索知曉自己好奇的事物,不失為一樁美事。並非為了甚麼特定的目的、願想,只是單純為了滿足求知慾。

    裴少淮前世並非學醫,對於此道也不過懂些淺顯的學識罷了,故此,他決定以引導為主。

    彼時,英姐兒已經識字,裴少淮便從父親書房翻出一些藥理相關的書卷,送給姐姐。又讓長舟經常回去,從莊子裡挖些易種活的草藥回來,轉述草藥的習性,之類之類。

    英姐兒漸漸沉迷於這一株株形態各異的“小草”當中,彷彿是撕開了一個小口,探身進去,發現這個世界,年年歲歲這般長久,可以不止有針線女紅、琴棋書畫和相夫教子。

    ……

    ……

    裴秉元自從進了國子監以後,每半月才能休沐,回家兩日。家人發現,原本就有些清瘦的他,如今又瘦了幾分,愈發瘦削。可見,他在國子監並非走走過場,圖個畢業,有個官職,而是真心實意在鑽研學問。

    林氏見了,頗為心疼,不知上哪打點好了關係,三天兩頭託人將補品送至裴秉元的住舍,裴秉元下堂回來便能喝到。

    林氏道:“讀書當官的事,我一介婦人也不懂,只盼官人能多保重,養好身子。”那林家大兄從揚州帶回來的諸多補品,許多都被林氏“送進”了丈夫的肚子裡。

    裴秉元與林氏之間,成婚多年,已有一對兒女,可說實話,過往數年二人之間的感情,更像是相敬如賓,親密的時候不多。

    未曾想,一城之內,分居兩地,反倒“縮近”了二人之間的距離——裴秉元身在國子監,覺得獨留妻子在府上,既要養兒育女,又要操持一家老小,十分不易。林氏見丈夫一心求學,自認為不能拖他後腿,凡事都先緊著官人,不讓他操心。

    某次,裴秉元方方離家回到國子監數日,便託人送出了一封信,交給林氏,也不知裡頭寫了甚麼情深情長的纏綿話語,林氏看了,一連好幾日,臉上都有紅光,見誰都是喜笑顏開的。

    裴少淮見了,心裡暗想,別看這景川伯爵府府邸修建得氣派,令尋常人家羨慕不已,可住在裡頭,長此以往,更像是被封在一座孤島之上。有時候,推開府邸大門,出去走走看看,不拘泥於數尺之地,未必不是件好事。

    不管是長姐裴若蓮,還是父親裴秉元,照目前來看,是過得愈來愈好的。

    光雖微微,亦可照明。

    ……

    裴少淮既已六歲多,便也意味著,距送長姐出嫁已過三年有餘,二姐裴若蘭年近及笄。

    伯爵府內再次忙碌起來。

    林氏有上次的經驗,這幾年又一直在操持府上諸多事務,加之,伯爵府銀兩收支比幾年前好了許多。是以,這個及笄禮於她而言,並沒什麼難處。

    不過,林氏卻有別的想法,她笑盈盈對老太太道:“近來戲樓擴建,郊河外的幾個莊子又趕上秋收,蘭姐兒及笄這樣的大事,兒媳是斷不能脫身的,又怕忙極有所疏漏。不若這樣,除了叫母親在後頭指點著,也讓沈姨娘和竹姐兒幫幫兒媳,一家人有商有量的。”

    裴少淮跟在母親身旁久了,瞭解母親的性子,深知母親做這樣的決定,有她的考量。

    一則是,裴少淮曾聽到大舅指點林氏道:“水滿則溢,你要適時鬆鬆手。”林氏如今早把整個伯爵府摸得通透,面對這麼一大捧沙,若是想牢牢握緊,只會細沙四溢,對自己並無好處。倒不如鬆鬆手,任其從指縫漏一些出來,才能捧得長久。

    伯爵府裡裡外外這麼多事,林氏根本忙不過來,倒不如將那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給逢玉軒這邊來辦,自己落個輕鬆。再則,沈姨娘這麼多年都規規矩矩的,做事得體,一對兒女又教養得好,眼瞧竹姐兒、津哥兒越來越大,豈能叫她每月只守著那些例銀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