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三

    梵音寺。



    這三個字乍一聽來平平無奇, 組合在一起,便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佛道領頭羊。無論修士還是尋常百姓,聞得這一名號時, 常會顯出敬仰之色, 道一聲“正派大宗。”



    在很久以前, 寧寧也是這麼想的。



    直到她見識到明空的人體鍾杵,以及永歸小師傅激情昂揚的佛經rap。



    佛光滿溢的梵音寺,它似乎有哪裡不太正常。



    而今天, 寧寧終於得到機會,親自來體驗一把這地方究竟有多麼不正常。



    ——自玄虛劍派與萬劍宗的交流學習後不久,梵音寺舉辦了三年一度的佛法大會。



    此會乃佛家盛事, 除卻八方佛修以外,各大仙道宗門也會紛紛派出弟子參加,沾一沾喜氣佛光。



    玄虛劍派就是其中之一。



    這次跟著天羨子到這兒來的, 分別是寧寧、裴寂、鄭薇綺、林潯與賀知洲。



    “別看‘佛法大會’這名字挺沒意思,只要參加試一試, 就會發現其實很有趣的。”



    天羨子走在最前頭, 向身後的小弟子們傳音入密:“在法會期間, 梵音寺每位長老都會開一門小課,教授的內容各不相同, 供各大宗門弟子研習佛法,體驗一番梵音寺修佛的生活。”



    寧寧一邊聽,一邊抬了眼張望寺內景色。



    隆冬未過,天地仍是一望無際的雪白。古老寺廟倚靠著層層疊疊的山巒奇峰,琉璃瓦金碧輝煌, 廟身則是濃郁硃紅, 森森松柏蒼勁幽深, 皆染了無暇瑩潤的白。



    四下色澤紛然,然而當她環視著望去,只能見到來來往往的如織人潮。



    梵音寺裡的師傅們來自五湖四海,無一例外都頂著肉色大頭,聚在一起交錯行走時,像油鍋裡沸騰的蛋,或是上下起伏不停、左右翻湧不息的海浪。



    冬日寒風掠過,身旁的裴寂輕輕咳了一聲。



    他在師門中修養一段時間後,身體已經恢復些許,雖然能如常下地行走,但由於天雷造成的傷勢極重,神識仍是虛弱。



    寧寧瞧他一眼,溫聲開了口:“覺得冷嗎?”



    裴寂搖頭:“無礙。”



    他出聲時垂了長睫看她,說罷下意識抿了唇,將喉嚨裡的不適感強行壓下。



    裴寂今日著了黑衣,



    被沉鬱的深黑色澤一襯,整張臉就顯得更加蒼白,尤其薄唇毫無血色,看上去幹澀得過分。



    寧寧順勢向上一望,能見到隨黑髮垂落的一根玉白髮帶。



    還是她在鸞城送給他的那根。



    寧寧將它送給裴寂之後,一直沒見他怎麼用過。



    她本以為他性喜深黑,覺得這樣的顏色太過突兀張揚,後來從大漠回來才聽賀知洲說,原來發帶一直被裴寂藏在胸前的衣襟裡,直至最後一道天雷落下,才用它綁了長髮。



    當時賀知洲半開玩笑地問她:“我說寧寧,看裴師弟那副珍惜得要命的樣子,髮帶不會是你送給他的吧?”



    就因為那樣一句話,寧寧當場面紅耳赤。



    說來也奇怪,裴寂曾經從未大大方方地用過它,自天壑回到玄虛後,卻時常把那條帶子綁在頭髮上。



    第一次被她發現這個變化、目不轉睛死死盯住的時候,他甚至彆扭地紅了耳根。



    “我還是頭一回來梵音寺。”



    寧寧收回思緒,噙了笑地低下腦袋,指尖輕輕一勾,正好落在他小指上:“說不定能見到明空和永歸小師傅,也不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



    她一面說,一面將手指向上勾。



    這股力道猝不及防,雖然僅僅用在小指上,卻引得裴寂整隻左手都順勢向上。旋即柔軟溫和的觸感逐漸綿延,寧寧五指依次覆下,將他的手心整個裹住。



    裴寂從未嘗試過,同她在如此大庭廣眾的地方牽手——更何況是佛門清淨之所。



    被握緊的左手微微一僵。



    “裴寂。”



    寧寧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很低,帶了笑:“你為什麼之前從來不用這根髮帶,這幾天突然戴上了?”



    在她說話的間隙,溫暖靈力自手心蔓延,如同潺潺而來的水流,途經他手上的每一條紋路,穿過血液,擴散至冰冷的全身各處,把令人不適的寒氣驅散殆盡。



    寧寧的手比他小上許多,軟綿綿壓下來,像團沒有骨頭的棉花。



    她慢悠悠傳遞著靈力,不準痕跡地、笨拙地調整牽手的動作,有時指腹蹭過他手裡的繭或傷疤,在溫暖之餘,還惹來絲絲的癢。



    裴寂:“……”



    裴寂眸色稍黯,忽地張開五指掙脫束縛,反手一握,將寧寧的整隻右



    手包在手中。



    “就是,”他感受著手心裡淌動的暖流,又咳了聲,“突然想用而已。”



    寧寧:“咦——”



    她說著又朝他靠近一步,帶來一股令人心安的熱度,一眨不眨望向裴寂眼睛,幾乎是湊到他耳邊笑道:“真的?”



    身旁黑衣少年的氣息很明顯亂了一陣。



    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斬妖除魔,也習慣了狼狽得滿身傷痕與血汙,可偏偏是這樣柔軟的、近乎於曖昧的舉動,會讓他感到耳根燥熱。



    裴寂沒有立刻應聲,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嘗試像寧寧一樣,用指腹撫摸她手背。



    “還有。”



    他們兩人走在玄虛劍派隊伍的最後,其他人鮮少回頭來看,他生澀地觸碰她,喉頭微動:“現在和以前……不一樣。”



    曾經他從未抱過希望,只敢遠遠注視她的身影,那根髮帶或許是唯一能從寧寧手裡得來的東西。



    更何況,以他們兩人之前的關係,若是用了,總覺得是種僭越。



    可如今不同了。



    這是……他喜歡的姑娘送來的禮物。



    她也心儀於他。



    裴寂生出了從未有過的念頭,想讓更多人知道,寧寧將它贈予了他。



    類似於某種宣示主權,或是青澀的、悄咪咪的炫耀。



    好幼稚哦。



    寧寧輕輕笑了笑。



    許是聽見笑聲,裴寂用拇指按了按她掌心,發出無聲又微弱的抗議。



    一行人跟著天羨子穿過重重人海,不消多時,就到了梵音寺中央的論法臺。



    “開小課的長老們都在論法臺這邊,你們可以自行瞧上一瞧,若有感興趣的,便去試試吧。”



    天羨子介紹完畢,匆匆笑了笑:“為師與梵音寺住持有場比試,先行告辭,各位莫要掛念。”



    師尊是個不折不扣的劍痴,每到一處新地方,都要同當地高手比上一場。



    ——結局往往是兩敗俱傷,天羨子沒錢療傷治病,只能可憐巴巴蹭吃蹭喝,待在對方的宗門裡當米蟲。



    雖然他本意並非如此,但寧寧有理由懷疑,這是一種新型的碰瓷手段。



    她對此見怪不怪,朝天羨子揮揮手道了告別,俄傾轉過腦袋,依次打量論法臺上的大師們。



    這小課招人跟社團迎新十分相似,每位長老皆坐於蒲團之上



    ,身側懸空浮著許多暗金色小字,皆是以靈力凝結而成,用來詳細介紹小課內容。



    “我以前參加過一次佛法大會。”



    鄭薇綺像是回憶起不太美好的舊事,五官漸漸變成一塊崎嶇的苦瓜:“總之……你們一定要謹慎選擇,若是遇上不靠譜的和尚,會被折磨得很慘。”



    寧寧好奇道:“師姐,你上回選了哪門小課?”



    鄭薇綺神色稍凜:“樂理共賞。”



    賀知洲樂了:“鄭師姐,你不會被安排去敲鐘了吧?”



    他說罷輕嘿一聲,給寧寧傳了個音:“這不就是那個啥!巴黎聖母院裡有鐘樓怪人阿莫西林,咱們梵音寺有鐘樓劍修鄭薇綺!”



    寧寧震驚看他一眼。



    什麼阿莫西林,人家明明是叫卡西莫多。



    “那倒也不是,暮鼓晨鐘皆有專人負責,我還夠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