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哇!是寧寧誒!”</p>



    承影撲騰一下跳起來,止不住地開始傻笑:“她居然真的來了!也不枉你累得半死,還要堅持在林子裡練劍哦!”</p>



    裴寂冷聲回應:“我不是專程在等她。”</p>



    “是是是,你沒有專程等她,沒有在上一層塔裡累得半死只想休息,更沒有一直悄悄往竹林的入口方向望。”</p>



    承影搖頭晃腦,陰陽怪氣地喟嘆一聲:“明明已經體力不支,還要把寶貴的休眠時間用在小竹林練劍上,真不愧是劍修啊。”</p>



    這聲音好煩,裴寂不想搭理它。</p>



    身著黑衣的少年下意識抿平嘴角,將勾起的小小弧度悄悄抹去,選擇了最為簡樸呆愣的開場白:“做噩夢了?”</p>



    “才沒有!”</p>



    寧寧瞪他一眼:“我夜裡睡不著,出來走走——倒是你,這麼晚了還練劍啊?”</p>



    裴寂低著頭看她,眼底像是籠了層極輕極淡的笑意,微不可查:“我也睡不著。”</p>



    承影:“呵呵。”</p>



    他兩耳不聞承影事,人為地將這道聲音徹底屏蔽,隨即十分熟稔地將笑意盡數斂去,垂頭在儲物袋裡翻找什麼東西。</p>



    寧寧心下好奇,眨巴著眼睛打量他。</p>



    裴寂方才練過劍,烏黑髮絲浸了汗滴,凌亂散在額前與鬢邊,與冷白膚色兩相交映。面龐被冷寂的月色一照,眼底淚痣盈盈,好看得過分。</p>



    而他的手指修長細瘦,弓起時能見到凸出的骨節,不消多時,便有一個圓形物件出現在手中。</p>



    那像是小食或甜點,被白紙一絲不苟地包裹起來,悠悠夜風一吹,攜來桃花花香的味道。</p>



    裴寂把手臂向她身旁靠攏一些:“給你。”</p>



    “這是什麼?”</p>



    寧寧毫無防備地接下,抬眸飛快望他一眼:“現在可以打開嗎?”</p>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寂抱著劍的姿勢更緊了一些。</p>



    但他還是面無表情點了頭。</p>



    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裝紙,那股沁人心脾的氣息便愈發濃郁。</p>



    竹林裡的淺淺樹息與桃花香氣撲面而來,月光照亮被一絲不苟裝在最裡層的驚喜。</p>



    那居然是一塊鮮花餅。</p>



    修真界沒有這種吃食,她當初與賀知洲討論食譜,曾專門提到過販賣鮮花餅致富的可能性。</p>



    可惜後來兩人嘗試著做了幾次,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自此不了了之。</p>



    她只是在無意之中,很隨意很隨意地向裴寂提過一次。</p>



    “味道也許不對。”</p>



    他的聲音被繃得極緊:“我不知道做它的法子。”</p>



    對啊。</p>



    她什麼都沒告訴過裴寂,原材料、製作方法和流程工序,他全都是一無所知。唯一知曉的,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裹著花瓣的酥餅”。</p>



    可裴寂偏偏就做了出來,還將它認認真真一層層包裹在紙裡,一本正經地送給她。</p>



    寧寧怔怔地又看了看他。</p>



    黑衣劍修,眉目冷冽,方才枝葉紛飛、劍光大作的景象猶在心頭,然而就是這樣的裴寂,卻也會呆在廚房拿起鍋碗瓢盆,一遍又一遍琢磨著花瓣與澱粉的烹飪方式。</p>



    ……裴寂也會穿圍裙嗎?</p>



    不對,古代理應是沒有圍裙的。</p>



    她胡思亂想,腦袋裡不受控制地冒泡泡,拿空出的左手蹭了蹭臉頰。</p>



    這也太犯規了吧。</p>



    寧寧沒敢再看他,捧著桃花餅低下頭,張嘴咬了一口。</p>



    酥皮柔和,在唇齒之間層層碎開,澱粉酥香與桃花清甜交織而來,溫柔得不可思議。</p>



    是甜的。</p>



    好甜好甜,讓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開心。</p>



    裴寂一言不發,在見到女孩咬下第一口的瞬間握緊劍柄,指節隱隱發白。</p>



    然後寧寧咧開嘴角抬起頭,整對瞳孔裡盡是毫不掩飾的笑意:“好吃!”</p>



    整顆心臟都鬆懈下來。</p>



    他喉頭微動,別開臉低低應了聲:“嗯。”</p>



    在一陣侷促的寂靜裡,裴寂又聽見她的聲音:“對了,你……你還好吧?在見到謝逾之後。”</p>



    寧寧問得小心翼翼,他則始終沒有表露出絲毫與悲傷相關的表情,聞言沉聲道:“無礙。”</p>



    頓了頓,又遲疑著開口:“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關於我孃親的事?”</p>



    寧寧兀地抬頭,睜圓了眼睛。</p>



    “那不是多重要的故事。”</p>



    裴寂語氣很淡,彷彿在討論今日的天氣,提及往事時微微勾了唇,眼底是滿帶嘲諷意味的冷笑:“她出生於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見不平,救下一位重傷昏迷的青年人,兩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p>



    那位青年應該就是謝逾。</p>



    寧寧沒有插話,靜靜往下聽。</p>



    “可惜那人並非良配,只是為接近她,從而盜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韙,自家族禁地盜來功法——”</p>



    他說到這裡微微頓住,瞳孔裡的自嘲之意更濃:“魔族便大肆攻入城中,僅僅一夜時間,家人、財富、修為,什麼都沒有剩下,唯一留下來的,只有肚子裡尚未出生的孽種。”</p>



    孽種。</p>



    寧寧心頭一顫,緩緩蹙了眉。</p>



    這是裴寂從不曾向旁人傾訴的言語。</p>



    他性格要強,倔得要命,從來都不屑於向他人展示自己曾經的傷疤,可此時此刻,卻破天荒地想讓寧寧知道。</p>



    裴寂說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p>



    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對外界肆無忌憚的折辱無能為力,只能咬著牙不讓自己出聲求饒,一天又一天地苦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