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水鏡陣眼被她所破，如今兩處秘境應該已經合二為一，而這棟房屋所在的地方，定然是狐族曾經一同居住的村落。</p>



    村子被廢棄已久，理應灰塵遍佈、髒汙不堪，然而這裡卻乾淨又整潔，床上更是一絲灰塵都見不到；鞋子被端端正正放在地面上，全然不像她平日裡一腳直接踹開的習慣。</p>



    直到這時，寧寧才非常認真地嘗試思考:將她帶來這裡的應該是裴寂，那收拾好屋子、替她脫了鞋掖了被子的人……</p>



    不會也是他吧？</p>



    應該不是吧。</p>



    寧寧試著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總覺得很是彆扭。裴寂在原著裡我行我素，活脫脫一個以劍證道的殺神，哪裡會是耐著性子做這種事的人。</p>



    可是……那床被子上的的確確有屬於他的味道，寧寧把自己整個裹在裡面的時候聞到了。</p>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因為那個夢又格外心情煩悶，無所事事之下，決定獨自出門逛逛。</p>



    打開房門，入眼便是一處院落。院子方方正正，四周還圍了其它幾座房屋，正中央的位置生了棵已經枯敗的大樹，而樹幹旁——</p>



    寧寧微微一愣。</p>



    樹幹旁居然站著個高挑挺拔的人影，正是裴寂。</p>



    現在應該特別晚了。</p>



    天色盡暗，連月亮都沒了蹤跡，只有門口的一盞長明燈還亮著，卻將景色襯托得更加幽異，彷彿深淵裡燃起的一縷鬼火，周圍遊蕩著血紅色魔氣。</p>



    她怎麼也不會料到，居然會在此時此刻見到裴寂，略帶遲疑地叫了聲:“裴寂，你還不睡？”</p>



    說完又輕聲笑笑，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不會是在等我醒吧。”</p>



    寧寧的確是在開玩笑，而裴寂也不出她所料，抱著劍面色淡淡地應了句:“不是。”</p>



    停頓須臾，又沉聲補充:“我睡不著，出來走走。”</p>



    “我呸！還‘不是’！你說謊都不眨眼睛的嗎！”</p>



    一道中年男性的雄渾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滿滿盡是辛酸憤慨，像打小報告似的:“寧寧你聽我說！這小子分明就是擔心你半夜突然醒來，要麼不知道當下情況，要麼靈氣衰竭出什麼岔子，所以一直守在這兒——他還偏偏不敢進你的屋，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我呸！”</p>



    可惜寧寧一句話也聽不到。</p>



    裴寂面無表情，聽承影繼續義憤填膺地喊:“看見他手裡抱著的劍了嗎！這小子怕黑，要抱著它才能一個人待在外邊！可惡啊啊啊！害我也睡不了覺，這等了得有多少個時辰？老大叔也是要休息的好不好！”</p>



    “你也睡不著？”</p>



    寧寧笑了:“要不，我們一起出去逛逛？”</p>



    裴寂默了片刻，似是有些不情願:“嗯。”</p>



    承影:呵呵。</p>



    *</p>



    真實的秘境比之前那個陰森許多，四下昏暗得像是恐怖片片場，只有幾個掛在院門前的長明燈吞吐著光亮。</p>



    在這種氛圍下並肩散步，沒有太多浪漫可言，倒像是恐怖電影裡即將領盒飯殺青的狗男女。</p>



    裴寂一直抱著手裡的劍，偶爾垂眸不著痕跡地望她一眼。</p>



    之前兩人隔得遠，加之四周黑濛濛一片，他並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寧寧的模樣。如今並肩走在一起，才發現她許是哭過，眼眶暈了淺淺的紅。</p>



    他不會安慰人，也想不明白身旁小姑娘掉眼淚的原因，雖然琢磨了許久應該如何開口，到頭來也不過冷聲告訴她:“若是有人讓你不開心，可以告訴我。”</p>



    寧寧怔然看他，聽裴寂雲淡風輕地解釋，似乎不太在意的模樣:“我會打架。”</p>



    她原本覺得有些壓抑，聽見這句話後噗嗤笑出了聲，彎著眼睛問他:“師弟，你平日裡都是用這一招對付人呀？”</p>



    寧寧很少叫他“師弟”，如今卻把這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多多少少帶了點調侃的意思。</p>



    裴寂在心性上堅韌得超乎尋常，無論遇上怎樣的險境、受了多麼重的傷，從來都可以默不作聲地暗自承受。然而在待人接物的處世之道上，有時候卻又幼稚得個小孩。</p>



    不會說話，更不會討人歡心，出了事就打，其餘時間默不吭聲，連安慰人也是笨笨的。</p>



    裴寂皺了眉，頭一回對這個稱呼表現出了不滿:“我比你大。”</p>



    “好好好。”</p>



    她把雙手背在身後，藉由燈光看清了前方的道路，抿著唇笑了笑:“其實是我想起爹爹和孃親啦，我已經很久沒看過他們了。”</p>



    修行之人超脫凡俗之外，壽命比尋常百姓漫長許多，因此常會斬斷塵緣，不去刻意與父母聯絡。</p>



    裴寂沒聽出什麼不對勁，低低“嗯”了聲，旋即遲疑道:“你若是心念於爹孃，等稍有空閒的時候——”</p>



    他停頓好一會兒，把視線偏轉到與寧寧相反的另一邊，語氣漫不經心:“我可以勉強抽空，陪你下山。”</p>



    “喲，還‘勉強抽空’，那你還真是有夠勉強，心裡早就美滋滋了。”</p>



    承影冷笑著在一旁說風涼話:“這麼著急見岳父岳母，看不出來啊裴小寂，咱們還是要稍微矜持一點哈。”</p>



    “其實不是下不下山的問題……”</p>



    寧寧輕輕嘆了口氣，轉開話題:“喬顏知道真相了？”</p>



    “嗯。”裴寂道，“不過狐族還有救，我們商議好了，等秘境打開，便將他們全帶出去。”</p>



    喬顏那姑娘多年來為了族胞而活，得知自以為的族人們盡是魔族時，必然痛不欲生。好在靈狐一脈尚未滅絕，讓她多少能重拾一些殘損的希望。</p>



    村落並不大，兩人很快就走到了盡頭，本欲打道回府，卻不料天邊陡然傳來一聲驚雷。</p>



    寧寧茫然抬頭，剛揚起臉，就被噼裡啪啦的雨點砸了個正著。</p>



    “……下雨了？”</p>



    她還怔怔望著雨點發呆，袖子就被猝不及防地一拉，腦袋上突然蓋了層單薄的布料。</p>



    原來是裴寂從儲物袋裡拿了件外衫，搭在她頭頂以後，一把攥住寧寧衣袖，帶她徑直走向最近的一處房屋。</p>



    這邊地處偏僻，沒什麼燈光，屋子因戰爭只剩下斷壁殘垣，僅存的房簷狹窄得只能遮住五人不到。</p>



    夜色如流水般緩緩淌動，當寧寧向前看去，見到少年人模糊的影子。</p>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週圍被黑暗全然籠罩時，裴寂拉著她衣袖的手指稍稍握緊，引得寧寧又向前一步。</p>



    “怎麼了？”</p>



    好一會兒，黑暗裡才傳來裴寂的聲音，和夜色一樣沉悶:“沒事。”</p>



    進了殘破的房屋，他便鬆開寧寧袖子，抱著劍走向角落，斜斜倚靠在牆上；寧寧心大，站在不遠處打量屋外的景觀。</p>



    秘境裡應該許久沒下過雨，土地皸裂出了道道細痕，在雨水滋潤下冒出透明的小泡泡。遠處亮著一盞燈，只傳來十分模糊的一點光亮，將雨絲染成渾濁的白。</p>



    “好像降溫了。”</p>



    房子坍塌得只剩下一半，沒有門窗和大半牆壁。雨水從前方刷啦啦斜飛進來，寧寧被夜風吹得眼眶發酸，攏了攏身上的外衫，轉頭望向裴寂:“你冷不冷？”</p>



    她扭過頭時，恰好自天邊劃過一道閃電。</p>



    刺目白光照亮少年冷峻的面龐，寧寧有些驚訝地發現，裴寂正死死咬著嘴唇，臉色不正常地發白。</p>



    這裡四處遊蕩著魔族的殘力……他是受此影響，魔氣又發作了嗎？</p>



    可裴寂身旁沒有出現黑氣，與之前幾次的模樣並不相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