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與上次進入浮屠塔後彼此分散的情形不同,這回四人出現在了同一個地方。



    這裡像極了梅雨時節的江南小鎮,濃煙暗雨,織就出一張從天而落的大網,自雲端徑直垂墜到野草淺綠的衣衫上。



    如今應該正值傍晚,暮色將傾未傾,天邊見不到太陽或月亮,唯有棉絮般的雲層堆積成團,遮掩陣陣天光。



    他們正立於一處長堤之上,不遠處是條靜謐的河流,被乳白煙霧染成迷迷濛濛的深灰色澤。楊柳剪風,輕惹春煙驟雨,涼風輕輕過,吹皺寒鏡般的玉色長河。



    一座石橋橫亙於河流之上,回頭望去,則是青瓦白牆的低矮房屋,盡數浸潤在雨霧之間,看不清行跡。



    倒像是宣紙上一片暈染開來的黑色筆墨,顯得遙遠又不清晰。



    寧寧輕輕吸了口空氣,涼絲絲的甜意混雜了青草與樹木的味道,如同夏日品嚐到的清新小甜點,叫人神清氣爽。



    這個幻境在原著裡未被提及,因而她並不知曉具體情節,只聽鄭薇綺說過,曾經難倒了不少金丹乃至元嬰期的弟子。



    她沉迷於下山擺攤,很少來浮屠塔中闖蕩,聽聞這關難度極大,便一直沒來嘗試過。



    一道哭聲猝不及防地傳來,哀怨得像是不小心弄丟中了五百萬獎金的彩票。



    寧寧用靈氣遮擋了密密麻麻的雨絲,循聲望去。



    岸堤兩旁人跡寥寥,距離他們最近的,是個穿著翠色長裙的年輕姑娘。



    那姑娘撐了把繡著丁香花的油紙傘,正垂著腦袋輕輕啜泣,雖然以手遮面、看不清模樣,但從露花般搖曳的身姿與隱隱露出的面部輪廓來看,應該稱得上漂亮。



    她似乎在極力壓抑著哭聲,每道啜泣都支離破碎,如同被風吹散的碎屑,胡亂敲打在旁人耳膜上。當之無愧的冷漠悽清又惆悵,妥妥能去客串一次《雨巷》。



    “她哭得好傷心。”



    賀知洲凝神思考:“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話本子的劇情裡,這種一個人走在雨中掉眼淚的情節都起源於一場悲傷的感情——這就需要我這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出場,給她一點點安慰了。”



    鄭薇綺不愧是個老油條,淡淡瞥他一眼,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據我所知,在幾乎所有浮屠塔的劇情裡,那姑娘都只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妖魔——你可別中了美人計,剛一進來就被送出去了。”



    “妖魔又怎麼樣。”



    賀知洲前世不愧是個精通各種美少女戀愛遊戲的宅男,嘿嘿一笑後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回去之後給你講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以我的人格魅力,就算那是個妖魔鬼怪,也能扭轉格局,變成唯美的愛情傳說。”



    “就你啊?”



    寧寧也習慣了懟他:“要論愛情傳說,我家小師弟這張臉更適合當男主角哦。”



    裴寂抿了抿唇,沒說話。



    寧寧話音剛落,便聽聞耳邊的啜泣聲突然停下,隨即而來的,是什麼東西跌落在地濺起的嘩啦水聲——



    原來雨天地滑,那位綠衣姑娘哭著哭著便摔倒在地,油紙傘被風吹得倏然遠去,只留她獨自淋著雨,掙扎著起身。



    翠衫惹水,猶如一朵綻開的浮萍。



    而她的模樣也終於在雨霧中漸漸清晰,眉如遠山,秋水剪瞳,真真是哀婉幽怨,我見猶憐。



    “這時候就要輪到我出場了!裴寂你好好學著啊,以後把妹絕對能用到。”



    賀知洲壓低聲音:“這劇情我見過的,無非是將她扶起來噓寒問暖,然後在談話裡引出劇情。你們就好好看著吧。”



    頓了頓,又道:“你們覺不覺得,她的裙子像現在這樣一下子攤開,好像個圓圓的大蔥花餅?把我看得有點餓了——幻境裡能吃東西不?”



    寧寧:……



    就你這思想覺悟,根本不像是可以發展出一段愛情故事的水平好嗎!請直接去攤子上煎蔥花餅謝謝!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忽然騰起了一陣不太好的預感,甚至已經隱隱開始為那個姑娘擔心了。



    賀知洲說幹就幹,絲毫沒有遲疑,當即邁開步子,還十分配合劇情地發出一聲誇張大叫:“姑娘,你怎麼了!”



    他沒撐傘,腳底在水窪裡盪來盪去,有時踩到了岸邊青苔,還會不由自主地向左右兩邊搖晃。



    不像個翩翩公子,倒像在走鴨子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