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如今鄭薇綺從山下回來,帶了許多新奇的小物件擺攤賣錢。寧寧此番前來,正是為了將這批貨物好好嘲諷幾句,並放言絕不會買這種下三濫的東西。



    打嘴炮誰不會啊。



    她頓了頓,很快繼續說道:“師姐這回下山,可真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啊。”



    鄭薇綺呆呆盯著她:“哈?你說什麼?”



    差點忘了,這位師姐不怎麼識字,聽到拗口的句子總會直接跳過。



    寧寧笑笑:“我在說,師姐下山回來後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女郎。這一馬平川,實在無邊壯闊。”



    鄭薇綺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視線落在自己平坦的前胸上。



    沒想到幾秒鐘後哈哈大笑,似是受了天大的誇獎:“師妹眼光真好!我的裹胸布乃是天蠶蠶絲所造,冰瑩柔軟、彈性極佳,小師妹如果喜歡,我就送你幾條——還有這套男裝,混雜了鮫紗與碧蠶絲,在夏天穿上,身體會感到無與倫比的清涼舒適,不知師妹有沒有興趣?”



    她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好歹知道“無邊壯闊”是個褒義詞啊!用褒義詞說出來的話,能是膈應人的嗎?



    寧寧:……



    你真聽不出來這是句諷刺嗎師姐!求求你快清醒一點,不要被罵了還這麼高興,更不要用一副“不愧是你,好眼光”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啦!



    寧寧揉了揉眉心,決定放棄陰陽怪氣,直接從她的地攤本身入手。



    鄭薇綺是個有錢的劍修,把地攤經濟小買賣經營得輕車熟路,堪稱凌虛峰鄉村愛情版本的低配帶貨女王。



    見寧寧有些猶豫,悄悄從書堆裡拿出一本遞給她:“師妹對這個感興趣麼?”



    寧寧低頭一看,好傢伙,赫然一行大字:《我與真霄劍尊的三百六十五天》。



    下面還有串密密麻麻的簡介:整個玄虛劍派都知道,真霄劍尊清冷矜貴。直到某天,一名小弟子無意間看見他把新收的親傳弟子按在牆角親,男人雙眼猩紅:“怕我,嗯?叫一聲師尊,命都給你。”



    鄭薇綺道:“這是最近超級熱門的話本,講述了冷心冷面俏師尊與古靈精怪又愛闖禍的女弟子之間的愛恨糾葛,絕對值得一看。”



    這簡介那味兒太濃,寧寧看得差點犯尷尬癌,勉強應了聲:“……不用了。”



    想了會兒,又輕聲說:“冷心師尊和愛闖禍小徒弟的設定我之前看過了,主人公叫唐三藏和孫悟空,不知師姐可曾有過耳聞?”



    鄭薇綺自然搖頭:“我並沒怎麼讀過話本,你說的這個,從未聽說過。”



    先前徘徊在地攤前的兩名女弟子已然沒了蹤影,寧寧把視線粗略地越過雜書和話本,停留在角落裡的胭脂水粉上。



    在既定劇情裡,原主就是大肆抨擊這些化妝品質量低劣、上不得檯面,當場和鄭薇綺撕破了臉皮,從此結下樑子。



    她本應該也那樣做的。



    可是原文裡[寧寧拿起一盒胭脂,冷冷笑道:“這胭脂是石灰粉做的吧?塗了跟要去冥婚似的。”],這樣的劇情——



    面前這麼多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她哪知道什麼是胭脂,哪一份又是口脂啊?!



    寧寧又又又一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原主從小被嬌養長大,吃喝玩樂樣樣不落,對於女子們最常用的胭脂水粉,毫無疑問如數家珍。



    可她這個冒牌貨不同。



    她能準確無誤地分辨出迪奧阿瑪尼楊樹林,但誰能告訴她,這些造型詭異、看上去長得都差不多的瓶瓶罐罐都是用來做什麼的?



    寧寧佯裝鎮定地吸了口氣。



    地攤上擺放的物件,以紅白兩色為主。白的應該類似於粉底,紅的則是口紅腮紅。



    她充分發揮聰明才智,確認了其中某一件圓盒裡東西的用處——



    紅而不艷,不似口脂或口紅紙般單薄,應該正是腮紅。



    原主就是拿它首先開的刀。



    寧寧很乖地跟著劇情走,將腮紅往手上沾了一點,輕輕塗在右側臉頰。



    這物件其實質量不錯,剛一觸碰皮膚就輕輕暈開,染出一片淺淡薄紅,她剛要開口挑刺,就聽見身旁的鄭薇綺猛地吸了口氣:“小師妹,你在做什麼?”



    此話一出,寧寧的心就涼了半截。



    然後聽她無比驚詫地說完下一句:“為何將塗指甲的色料擦在臉上?!”



    寧寧:……



    她就說這腮紅怎麼這麼潤,原來壓根就是指甲油。



    寧寧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



    鄭薇綺滿臉震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世上怎會有連脂粉和色料都分不清的女孩子?明明哪怕是最為平凡的家庭,都會為家裡的小女兒準備些胭脂水粉啊!



    難道——



    “小師妹。”



    鄭薇綺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山下,對師弟師妹的信息一概不知。此時儘量壓低聲音、放柔語氣:“你未入玄虛派時,可曾學過妝容?”



    寧寧鬧了笑話,要是再死鴨子嘴硬地聲稱自己精通此道,恐怕只會惹出更多么蛾子。



    於是她實話實說:“家裡人說我年紀小,不適合學這個。”



    鄭薇綺心頭大駭,沉沉嘆了口氣。



    可憐啊,當今女子們自幼便研習妝容,哪會有什麼“年紀小不適合”的說法?恐怕小師妹還不會知道,爹孃之所以那樣告訴她……



    只是因為家裡實在沒有閒錢再去購置。



    這是一對貧窮的父母,為了守護小女兒脆弱的自尊心,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是是是,年紀小,的確不應該學。”



    鄭薇綺被小小地感動了一下,不好意思揭穿這個善良的謊言,低聲喟嘆道:“可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孃親就未曾教授一些這方面的知識麼?”



    “我——”



    寧寧沒有原主的記憶,只得硬著頭皮答:“教是教過的,但器具不是這種。”



    她試著回想,努力描述:“口脂是一根長長的管,可以直接塗在嘴上;脂粉和皮膚的顏色很接近,擦上去不會白得過於明顯;還有塗在眼睛上的眼影,五顏六色的,什麼花樣都有。”



    一番描述下來,鄭薇綺聽得目瞪口呆。



    小師妹家……居然還是自制胭脂粉黛的。



    能被輕而易舉裝進管道的,一定是液體。為什麼要將口脂變成液態?只可能是因為,家裡只能找到很少很少的一點口脂,為了讓小女兒多用上些時日,便摻了水融合攪拌,顯得多一些。



    脂粉的顏色又怎會與皮膚相似?明明無論是鉛粉還是珍珠粉,塗抹之後都會和白麵疙瘩沒什麼兩樣。要想讓它與膚色一致,只能加入另外的東西。



    白色和淺淺褐色的粉末,難道是……



    土加石灰?!



    鄭薇綺驚了。



    她岌岌可危的腦容量,已經經不起那所謂“眼影”的折騰。



    五顏六色什麼花樣都有,尋常人家哪裡能弄來那麼多色料?無非是把花擠出汁水,塗抹在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