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河川 作品

OR3-EP5:八爪蜘蛛(19)

    “唯獨這件事沒讓我後悔過。”安忠煥中將捂著鼻子,把堆積在室內的灰塵暫時清掃到一個角落裡,以後再想辦法把這些令人厭惡的灰塵弄出屋子,“我不用為自己的生計擔憂,還住著這樣的房子,人生已經算得上圓滿了。在永,我資助別人,不是為了讓他們以後回報我,是要讓他們多一個選擇的機會。”說到這裡,安忠煥中將感慨莫名,“許多人被殘酷的現實扼殺了全部希望,只要有人在關鍵時刻資助他們,或許他們就能繼續生存下去併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在永啊,這十幾年來,我從來沒有開口讓你表示一下【孝敬】。”

    “那倒是事實。”任在永尷尬地笑了笑,“可是時代也已經變了,新一代的年輕人有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觀點,您不能用您和我的想法去評估他們。您想要讓他們做【有用】的人,但什麼是有用而什麼又叫做沒用呢?這判斷的標準標準一直在變化。”

    安忠煥中將沒有表示贊同,也沒有反駁。

    兩人在空蕩蕩的宅子中把整個下午的時間花費在了打掃上,等到他們差不多完成工作時,夜幕也再一次降臨到了首爾。反正他們也沒機會趕回合同搜查本部了,安忠煥提議讓任在永留下吃晚飯。所謂的晚餐並不豐盛,甚至顯得窮酸。任在永很難想象一個整天吃泡麵的人是怎麼活過六十歲的。

    “來,你也喝一點吧。”安忠煥將軍親自給任在永倒上了半杯酒,“最近工作陷入僵局,對我們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但你們總算有機會休息一下了。”

    “重要的事業容不得喘息啊。”任在永沒有碰酒杯,只是把那半杯酒放在桌角,自己夾著盤子裡的辣白菜,“校長,殷總長的事情,該怎麼辦?”

    “金代行做國會議員的時候說過要逐步從事實上廢除掉死刑,他是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讓自己的承諾前後矛盾的。”安忠煥將軍熱情地把一部分菜放在另一個盤子裡,送到任在永面前。按照飯桌上喝酒吃菜的規矩,本該是任在永向著安忠煥中將表示敬意,沒想到這次序卻顛倒了,而雙方都並不在意,“不過,就算對殷總長的叛國指控因為缺乏證據而不成立,他的內亂罪罪名是洗不掉的。誰都知道殷總長確實下令抓捕和處決自己的對手,公民也深受其害。所以,要我說,殷總長的餘生肯定要在監獄裡度過了。”

    任在永把筷子放在一旁,猶豫了一陣,以鄭重其事的語氣開口說道:

    “其實,殷總長提出了一個條件。”

    “有趣,他還以為自己能和我們談條件呢。”安忠煥中將和藹地笑了,“說說看,我也想知道他有什麼信心能說服我們。”

    “出賣情報這件事確實不是殷總長做的,或者說他只是在特定的日期疏於防範。”任在永點了點頭,“他說,如果金代行答應赦免他——像過去的大統領赦免權鬥赫那樣,這樣他就有希望在嚥氣之前出獄——他就會把所有有權訪問和修改那份文件的人員名單提供給我們。由於前大統領李璟惠現在於名義上仍然入院接受治療,我們沒法直接去逮捕她,或許只能想辦法在金代行贏得大選後再找理由對李璟惠進行起訴。”

    “這件事……不用那麼著急。”安忠煥中將思索片刻,告訴任在永不必過分憂心,“殷總長上法庭接受審判是遲早的事情,李璟惠也會迎來那麼一天。他們和他們的同夥花費多年建立的勢力已經徹底瓦解,短期內沒機會再次聚集足夠挑戰金代行的力量了。”他望著任在永有些擔憂的眼神,似乎覺得這些修飾語不足以讓對方放心,又補充了幾句:“你放心好了,金代行或許會在正式當選之後——現在沒有任何已知的參選人能和他抗衡——又一次對舊的系統進行改造,但他不會僅憑立場就把真正擅長技術工作的官員從崗位上調離。咱們這個合同搜查本部雖然只是個臨時機構,但我跟你保證,最多再等半年——”

    聽著安忠煥將軍對於新崗位的介紹和承諾,任在永的內心毫無波動。放在半個月或是一個月之前,他會欣喜若狂地詢問和新崗位有關的每一個細節。但是,在得到了麥克尼爾的情報並從殷熙正大將口中拿到重要的名單後,任在永的心緒已經被茫然和混亂支配。他想要堅定自己的意志並說服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當而無可指責的,但他不能欺騙自己的良心。從結果上看,這樣的現狀或許令他滿意;可惜,任在永註定要去追求一些不一樣的信念。

    “校長。”他輕聲說了一句,打斷了安忠煥將軍繼續勾勒藍圖的嘗試。

    “那……你先說?”安忠煥將軍胡亂地把泡菜倒進了泡麵裡,鬼知道這東西能不能拿來充飢。

    “我騙他說,金代行答應幫他減刑……還偽造了一份文件。”任在永面無表情地說道,“結果,殷總長給出的名單上,只有兩個人不屬於他的同夥。在他的同夥當中,所有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被我們關進了監獄,不可能在最近採取銷燬證據的行動;同時,不聽他指揮的知情者裡,一個是合參議長,另一個是您。”

    任在永炯炯有神的雙目直視著自己尊敬的恩人,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會遭遇什麼——比起可能迎來的下場,心靈上的矛盾更令他痛苦。

    “……合參議長在兵變期間遭遇了刺殺,差一點就遇害了。”任在永把右手放在嘴邊,手指拂過光滑的人造皮膚,“很不巧的是,校長您以前在忠清南道的陸軍訓練設施當過負責人。”

    用來臨時充當餐廳的客廳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老式掛鐘的嘀嗒聲提示著他們,緩慢流逝的時間多麼難熬。

    安忠煥將軍沒有發怒,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向後倚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仰視著吊燈。

    “……為什麼?”

    “我什麼都沒幹。”安忠煥將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這個人,不喜歡扯謊。你既然懷疑我,

    還拿出了這麼多證據,那我也直白地告訴你:是,我確實牽扯其中。但是,我什麼都沒幹。”

    “只是扮演中介,對不對?”任在永捂著胸口,發現自己的引路人成為自己需要打倒的目標可謂是世上最大的鬧劇,“默默地看著不同派系的成員互相利用、互相排擠,從中略微製造一些可以引發衝突的機會……在關鍵時刻,不去阻止本來應該能阻止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