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三九 作品

第 4 章

    要不是陶淮南在車上睡的那一覺,以及早上他哥裝東西時候漏下的小毯子,他們那天不可能再掉頭返回去。

    那條小毯子陶淮南睡覺必須得貼身蓋著,從他出生一直到現在都沒換過,已經很舊了。換掉的話陶淮南會睡不著,即使他看不見。

    陶曉東回去取毯子正好撞見老太太橫端著那小孩兒邊哭邊從陶家老房子裡跑出來,小孩兒頭上都是血,閉眼光著身子抽搐。

    老人看見陶曉東一把抓住他胳膊,孩子從她手上滑下來,兩條光溜溜的腿癱軟著垂了下來。

    遲家小孩兒生生讓他爸打抽了。

    一鎬頭掃在腦袋上,後腦處立時噴了血,矮瘦的小孩子雙眼一閉失去了意識,癱在地上手腳痙攣著時不時抽動一下。

    奶奶追在後面尖叫著撲過來,脫了自己身上的棉襖蓋在孩子身上,端起孩子跑出去喊人。

    陶曉東恰好在這個時間回來,這一切可能都是命。

    醫院急診室外,陶淮南被哥哥帶進來坐在椅子上等。對面的老人一直在哭,她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了,嘴裡絮絮地念叨著遲家一輩輩那些事,說遲家祖墳不好了,老祖宗怨他們了,遲家祖祖輩輩才活成現在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她不停地跟陶曉東說話,陶曉東不怎麼回應她,她的嘴卻一直不停。

    陶曉東中途抱著陶淮南出去取了趟錢,往醫院交了一萬。老太太兜裡沒有錢,雙手合十著朝陶曉東拜。

    陶曉東抱著陶淮南和她說:“大夫說得住幾天院,腦震盪,頭上傷口也得縫針,錢應該夠了。”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走了,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回去做,這次出來他的事兒都是朋友在幫他盯著。

    老人聽出他的意思,眼淚立刻就再次湧出來,抓著陶曉東的胳膊,緊緊抓著,卻沒說出什麼話。她的眼睛有些不好了,眼球外面一層灰濛濛的膜,看起來渾濁又僵硬。

    在陶曉東印象裡她一直在哭,他小的時候她還年輕,那時候就常常在哭。

    “再這麼下去早晚得把他打死。”陶曉東朝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能管就管管吧。”

    這話說得沒用,他自己也知道。她管不了,一個被生活折磨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實在是太弱小了。

    老人抓著他的胳膊就像抓著最後一棵樹,死死攥著,蒼老的指尖都泛了白。她眼睛裡一直往外流著渾濁的淚,手用力到發抖,陶曉東抱著陶淮南的那隻胳膊都被她帶著在抖。

    她的指節硌著陶淮南的腿,她甚至怕一隻手留不住陶曉東,從而用另外一隻手抓住了陶淮南的小腿。

    陶淮南被她抓住的時候顫了一下,那雙手冰涼枯槁,陶淮南嚇了一跳。

    老人的嘴唇開始顫抖,臉上每一寸褶皺的皮膚都佈滿著掙扎的顫。

    她死死抓著眼前的兄弟倆,一雙被眼淚泡得半瞎的眼睛流連在哥倆身上。

    陶家是好人家,祖祖輩輩都心善。

    膝蓋落地時一聲悶響——

    “陶家小子……你領他走吧,給口飯吃就行——”

    “你弟弟眼睛不好,你就當給你弟弟養了個小貓小狗,當個小牲口使喚著做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