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186章 走馬燈

    “我知道。”陳仰看著床上的人,神情複雜,他印象裡的李正年輕力壯,陽剛正氣,一到喬橋身邊就會變成一隻大狗,現在的他被病魔侵蝕,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滿身消沉灰敗,瘦得沒幾兩肉了。

    “李正?”陳仰喊了聲。

    “唔……”李正沒醒過來,他在做夢,夢裡的自己似乎處境很危險,他病態的臉因為驚恐變得扭曲,“有人要殺我,救命,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

    “學長!”女孩撲到床前,半跪著輕聲哭泣,“學長啊,你起來吃藥,吃了藥就好了。”

    李正的手指摳進床板裡,指甲劈開,鮮血淋漓。

    陳仰還沒上前,李正就猛地睜開眼睛,眼裡是令人膽戰心驚的絕望恐懼。

    不論女孩說什麼,李正都呆呆的,面無表情。

    陳仰深吸一口氣,慢慢吐了出去,朝簡是病人,丁會春是病人,畫家是病人,還有休息站那個不知名的老任務者,林書蔚,吳玲玲……

    重置後的他因為朝簡的關係,任務做的密集卻不多,因此和他有過交集的病人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都不認識。

    以他重置前的任務量,應該認識很多,多到數不清。

    陳仰回頭看朝簡,發現他面向李正,皺緊眉頭,眼神困惑,很顯然還沒真正瞭解到精神疾病的世界,也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某一天會在兜裡揣著藥瓶。

    真好,現在真好。陳仰叫上朝簡出去:“小文哥跟子慕呢?”

    “都出去打探消息了。”朝簡說。

    陳仰踩著一個樹墩,把腳底的泥巴蹭掉,他在村裡走動,每路過一家都能看見一個黑色的小罈子。

    那罈子就掛在門頭下面,被幾根白繩子吊在半空。

    裡面裝的不是鹹菜,而是骨灰。

    風一吹,罈子搖搖晃晃,就跟掛著個屍體似的。

    陳仰走到一家門前,抬頭看觸手可及的罈子,他快速整理自己進來時,這個任務的進展。

    村裡有家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那女人被孤立了。因為她相貌不錯,性格貞烈,男的想佔便宜卻佔不到,女的怕她勾引自己丈夫,不待見她。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女人的兒子很想和小夥伴一起玩耍,他成天到處亂跑,經常一身泥,鼻青臉腫地回來。

    有一天到了晚飯時間,女人的兒子沒回家。

    她挨家挨戶地跑,沒人給她開門,她就在村裡不停地喊兒子的名字。

    那晚女人喊很久,村裡人嫌她吵,出來幾個人把她拖走了。

    死的時候衣衫破爛。

    沒過多久,村裡就開始出現怪事,每天晚上大家都會聽見那個女人的喊聲,她在喊兒子回家吃飯。

    漸漸的,有人離奇死亡,有人想出村出不去。

    再後來,村裡就陸陸續續掛起了罈子。他們掛罈子是要告訴女鬼,我家裡已經有人死在你手上了,我們遭過報應了,你不要再進來了。

    任務者們過來時,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罈子。這說明每一家都有人被女鬼殺了,但死亡沒有停止。

    村裡每天都是六點天黑,女鬼會在那一刻出來,所有村民都要把自己家裡的大門打開,不能關。

    女鬼走到一家門前,那家就要有人在院裡唱一首兒歌——《世上只有媽媽好》。

    那是女鬼生前教兒子唱的歌。

    唱了歌不一定就安全了,女鬼還是有可能會進去。

    陳仰掐了掐眉心,這些都是大家通過兩天時間,犧牲掉十來個隊友查出來的線索,進度條已經接近尾端,現在只差女鬼的兒子,找到他就能完成任務。

    “那孩子會在哪?”陳仰前言不搭後語,“天黑了……”

    他一個激靈:“天黑了!”

    朝簡抓住陳仰,示意他往村外看:“人都回來了,我們趕快進屋。”

    陳仰望見孫文軍,香子慕,還有兩個任務者,四人從四個方向往村裡飛奔,大家匆匆來了個眼神交流,就一同跑進屋裡。

    夜幕降臨,小村死一般寂靜。

    今晚的風很大,每家門前的小罈子被颳得往牆上撞,哐哐響。

    那聲音能讓人的心跳竄到嗓子口,大氣不敢出。

    陳仰他們住的屋子外面也掛著罈子,他們在隊友們的屍體消失前快速將其燒了,把骨灰裝了進去。

    局面因此好轉。

    陳仰知道他是在曾經的任務裡做自己的任務,是不是幻境他都分不清,可他還是會動感情,會認真對待規則每次推給他的劇情。

    外出的孫文軍香子慕等四人在交流,陳仰偶爾說一兩句自己的看法,都在點子上。

    朝簡也會分析,插話,他的參與程度是百分百的。

    “外面沒收穫,我覺得小孩的屍體還是在村子裡,我們要……”孫文軍的話說了一半,敞開的門外吹進來一股陰風。

    女鬼來了!

    風裡夾雜著一道焦急無助的喊聲。

    “浩浩,回家吃飯……”

    “浩浩……你在哪……快點回家吃飯……回家吃飯啊……”

    “浩浩……”

    “浩浩——回家吃飯——浩浩!浩浩!!!”

    喊聲漸漸變得淒厲,幽怨。

    陳仰站在門裡往外看,有個穿著破破爛爛衣服的女人垂著頭,搖搖晃晃地走著,她的腳上沒有穿鞋,左腿扭曲變形。

    “我家浩浩在你們這嗎?”女人停在一家門前,她小幅度地伸了伸頭,聲音很輕很小。

    那家院裡的歌聲還在繼續,顯然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恐怖一幕了。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

    女人一呆:“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她呢喃著了句,轉過身哼唱。

    “啪——”

    什麼東西摔碎的清脆聲響在那家門前的地上炸開。

    罈子被風吹掉了!

    那家院裡的歌聲一停,下一秒唱歌的小姑娘舌頭就被整個拽了,血兜不住地往她的下巴上淌,染紅了身前的衣服。

    “嗚……嗚嗚……”小姑娘疼得渾身發抖,嘴裡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舌頭血流不止。

    門前地上快被吹散的骨灰是她爸,家裡還剩下她,哥哥,還有媽媽。

    現在哥哥徒然翻著白眼跑進屋裡,媽媽怎麼都拉不住,眼睜睜看著他七竅流血,不知從哪翻出一件壽衣披在身上。

    “別帶我兒子走!”

    媽媽衝著門口跪下來,不停地大力磕頭,“咚咚咚”直響,她面前的土疙瘩地上很快就有了一小片血跡。

    “要帶就帶我走吧,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你行行好,浩浩媽,你行行好啊!”

    小姑娘煞白著臉坐在地上,捂著血淋淋的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忽地瞪大流淚的眼睛。

    哥哥身上的壽衣出現在了媽媽身上!

    有一雙森白腐爛的手臂從她媽媽後面伸出來,抓著她媽媽的手,一顆一顆地扣上壽衣的扣子。

    就像是一個母親在給自己的小孩子穿衣服。

    那家的中年女人穿著壽衣跟在女鬼後面,脖子扭成了一百八十度,臉部青灰。

    她看著自家的大門,一步一步倒著走。

    家和一對兒女在她放大的瞳孔裡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小。

    女人帶走一個“孩子”,這一夜就安全了。

    天亮以後,有村民來給陳仰幾人送早飯,見面挺客氣的,送完就走,腳步匆匆地回了家。

    陳仰喝了口稀飯,村裡人也不知道女人的兒子在哪,或者說,知道的已經死了。

    “仰哥,你背上的傷好些沒?”香子慕湊過來。

    “沒什麼事了。”陳仰瞥到她碗裡的醃蘿蔔,“好吃嗎?“

    “齁鹹齁鹹的。”香子慕伸舌頭髮出一個乾嘔的聲音,一點淑女的形象都沒有。

    陳仰聽到身後的動靜,他回頭發現李正站在堂屋,旁邊的女孩端著碗,強顏歡笑地說著什麼。

    李正很緊張地看看院裡,彷彿隊友中間有人要害他。

    陳仰喝掉碗裡的最後兩口稀飯,他把空碗給身旁的朝簡,起身走到李正那裡。

    李正往陽關照不到的角落裡一坐。

    陳仰等女孩走了才找他說話:“你沒帶藥?”

    李正像是根本就沒聽到陳仰的聲音。

    “生了病,最好藥不離身。”陳仰望著給他盛稀飯的朝簡,話是對李正說的,“像你這種情況,藥瓶和身份卡一樣重要,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就不會漏掉。”

    李正的眼珠轉了轉。

    陳仰捕捉到他落在那女孩身上的視線:“她看樣子一晚上沒睡。”

    “她是救不了我的,我說了她不聽。”李正的精神似是穩定了一點點,他開了口,聲音又啞又渾濁,“醫生都放棄我了。”

    陳仰說:“那就換一家醫生。”這只是一句蒼白且合理的鼓勵。正常時候都會這麼說。

    可他知道,醫生的治療方案對任務者沒用。

    “我這樣,只有仙女能救我。”李正搖搖頭,開起玩笑,“不過仙女是不會救一個廢人的。”

    陳仰聽到那兩個字,眼神有一瞬的變化,之後恢復如常。

    那女孩過來了,李正低聲跟她說了句話,她憋著眼淚勉強點頭。

    陳仰走向朝簡,感情的事,隨緣。

    沒緣分,怎麼都不行。

    上午,大家在村東頭的一個稻草堆裡面找到了那個中年女人的屍體。

    陳仰叫朝簡去檢查。

    朝簡徒手去碰屍體的頭部和四肢:“很臭。”

    一旁的香子慕問道:“每具你都說臭,具體的呢?哪種臭味?你形容一下。”

    朝簡遇到了難題。

    香子慕還想問話,孫文軍制止了她:“讓小仰仰來,朝簡是他帶的。”

    “我是想替他分擔點,還有……可能是我的錯覺吧。”香子慕欲言又止。

    “朝簡進步的很快。”孫文軍說,“資質比我們好,他非常適合任務世界。”

    “這我知道,我看出來了……”香子慕沒半點放鬆,她憂心的似乎是別的事。

    陳仰跟朝簡蹲在一起:“這具屍體的味道跟之前那些有區別嗎?”

    “有。”朝簡又謹慎改口,“沒有。”

    “怎麼說?”

    朝簡皺眉:“就是濃淡的區別。”

    “你的嗅覺真的是,既敏感又遲鈍。”陳仰說,“你再聞聞。”

    朝簡把碰過屍體的手放在鼻子前面,聞了半天才沒聞出個結果。

    陳仰在他耳邊說:“這是家禽的糞便味道。”

    “不一樣。”朝簡想說他在村裡聞過那一類氣味,跟屍體散發出來的不同,陳仰先他一步道,“屍體身上是變質了的。”

    朝簡激動地看著他:“什麼家禽?”

    陳仰把溜到嘴邊的答案咬住:“自己動腦子想。”

    朝簡的腦袋耷拉下去,然後就跟靜止了似的。

    “我知道你是頭一回做鄉村任務,這裡的環境影響你的發揮,但是規則不會因為這樣就給你放水,你要多觀察。”陳仰語重心長地說了一番,“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