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133章 現實

    什麼叫我適合聽?現在的我不適合?陳仰視野裡的朝簡全身發抖,眼角猩紅,眉間是隱忍跟剋制,他看著看著,心臟抽了一下,腦海深處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是不是……”

    忘記過你?陳仰驟然驚醒滿身冷汗,他慌亂失措地吞下那四個字,不敢把它們放出去。

    如果他真的忘了一段記憶,那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忘掉朝簡的那個自己,太可憐也太可恨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希望命運不要這麼對他。

    朝簡看著他:“是什麼?”

    “沒什麼。”陳仰避開他的視線,“我們睡覺吧。”

    朝簡的神情瞬間就變了:“不行!”他翻著陳仰的揹包找奶片,一口氣剝了一把塞進口中咬得細碎,“還不行,要慢慢來,不能著急。”

    “必須再等等,需要再等等,不能衝動,剋制,要剋制。”朝簡單手蓋住臉深呼吸,喉頭不斷攢動,他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樣,口中一遍遍重複“剋制”二字。

    陳仰:“……”

    他忍不住紅著臉訓斥:“你想什麼呢,我說的睡覺就是睡覺!”

    朝簡緩慢眨眼:“噢。”

    朝簡給了個時間,陳仰就有了期待。哪怕朝簡回來的日期沒有定下來。

    兩張單人床拼在了一起,朝簡陷入沉睡,陳仰一隻手被他攥在懷裡,一隻手夾著煙擱在床邊。

    煙在燃燒,薰香也在燃燒,兩股味道親密地纏繞著,像是在慶祝這場細水長流走上了另一個階段。

    陳仰凝視睡得人畜無害的少年,說心裡話,他只有在被親的時候會分泌出大量多巴胺,其他時候都還好。

    這都歸功於少年預謀已久,圍繞著“潤物細無聲”的中心思想步步為營。

    陳仰舔了舔唇,朝簡怕他的閾值過高,平時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一再提醒他要順其自然就顯得合理了起來。

    算了,不費這個勁了,朝簡說會告訴他,到時候他可以體會一把被老師甩答案的感受。

    櫃子上的手機震了起來,陳仰把煙含在唇間,夠到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

    陳仰接通:“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儒雅磁性的熟悉聲音:“是我。”

    陳仰一頓,牙齒深陷進了菸蒂裡面,他激動道:“孫醫生,你回來了?”

    孫文軍笑:“是啊,回來了。”

    陳仰坐了起來,壓低聲音試探:“你不是說去外地出差一個月就回來嗎,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很不順?”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棘手。”孫文軍那邊在樓道里,說話有迴音。

    “那辦成了嗎?”陳仰覺得應該成了,卻聽他道:“沒有。”

    陳仰沒反應過來:“啊?”

    “沒辦成,失敗了。”孫文軍笑著說,“小仰仰,你小文哥失敗了。”

    陳仰聽著孫文軍的笑聲,莫名有種沉重感,連帶著他的呼吸都不順了起來,他無意識地安慰道:“那下次有機會再……”

    “沒有下次了,”孫文軍說了句話,停頓一瞬又說,“無所謂了。”他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也許走著走著就峰迴路轉。”

    這番看開了的話背後是絕望跟無力。孫文軍進死衚衕了。

    陳仰的呼吸更不順了,他深吸一口煙讓尼古丁的味道衝進肺腑,以他和孫文軍的交情,實在是離交心差了十萬八千里。現在他的擔憂和悶沉都來得違和。

    “那你什麼時候過來拿你的盆栽?”陳仰岔開了話題。

    “後天。”孫文軍沒有思考就回答他。

    陳仰蹙著眉心噴出一團白霧,怎麼也是後天……

    “我一個朋友在康復院c區。”陳仰說,“昨天早上住進去的,一直沒醒。”

    孫文軍問是什麼名字,哪個病房,病因是什麼。

    陳仰一一回答:“你要過去?”

    “晚點我跑一趟。”孫文軍在開門,皮鞋踩過地面的聲音平穩散漫。

    陳仰有意無意道:“當初我也是昏迷不醒,我看她那樣就想起了那時候的自己,她不會也要躺兩年多才醒吧。”

    孫文軍:“你朋友有外傷?”

    “有啊,頭部。”陳仰說,“不過不致命。”

    “所以說啊,你們的情況不同,那時候你……”孫文軍陷入回憶,“傷得很重。”

    陳仰完全沒印象,他像對待爛肉毒瘤一樣,將那一塊記憶挖掉了,現在那裡空蕩蕩的,乾淨是乾淨了,就是寸草不生,一片虛無。

    這就叫所謂的創傷併發症,人體防禦功能引起的間接性失憶。

    “小仰仰,你現在過得好嗎?”孫文軍忽然問了一句,口吻像老朋友的問候。

    陳仰被攥著的手貼在少年胸口,彷彿只要他稍微動一動,就能摸到對方的心臟。

    “挺好的。”陳仰說。

    “那就好啊。”孫文軍笑,“那就好。”

    電話裡靜了下來。

    只聊了這麼一小會,陳仰就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孫文軍的變化,不是表面上的,是心境。

    幾個月沒聯繫,俊雅溫柔正值壯年的孫文軍像是變得滄桑垂暮,老了。

    陳仰咬著煙忘了抽,這一刻他記憶裡的李躍變得模糊,孫文軍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讓陳仰有種錯覺,他的主治醫生本來就是孫文軍,一直是孫文軍,而李躍壓根就不存在。

    陳仰倉皇結束通話怔怔靠在床頭,直到一隻手伸過來,接住快要掉到他身上的菸灰,他才恢復神智。

    “燙到沒?”陳仰趕忙將朝簡掌心裡的菸灰拍掉。

    “沒有。”朝簡把陳仰的手臂拉開,身體蹭了過去,腦袋埋在他的脖子裡面。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自然又熟練,好似做過無數次。

    陳仰愣了半天:“後天我要跟孫文軍碰面。”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陳仰的表情很古怪,以前抱著他的這位很反感孫文軍,還極度不待見對方的盆栽,現在竟然這麼平靜,情緒沒起來一下,也不過問碰面的原因。

    身邊的人都在改變,只有我還是老樣子……陳仰搖搖頭,我也在變。

    像是有什麼在推動著所有人。如果這整個世界是一部電影,那麼就是現在的進度條在往前走,距離結局越來越近。

    陳仰昏昏入睡之際,朝簡突然睜開了眼睛。

    “怎麼……”陳仰剛開了個頭就被一股大力壓住,朝簡趴在他身上,抖著手摸他的脖子。

    陳仰把後面的話說完整:“怎麼醒了?”

    “做了個噩夢。”朝簡把臉貼到他跳動的動脈那裡。

    少年的髮梢蹭得陳仰很癢,他的脖子還被箍著,躲也躲不開:“夢到我的頭沒了?”

    “沒了。”趴在他身上的人沉默了會,“都是血,很多血,你對我笑,我問你為什麼笑,你又開始哭。”

    陳仰說:“只是噩夢而已,你剛做完任務還沒緩過來。”

    這安慰話站不住腳,身上的人從來不會被任務世界的血腥殘酷影響。

    朝簡翻身躺回原來的地方,手沒有從陳仰脖子上拿開,他就那麼睡了過去,面上沒什麼血色,額角全是冷汗。

    陳仰稍微動一下,脖子上的手就會收緊,他沒辦法,只好維持這個姿勢醞釀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