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177、才高八斗譚千澈

    2003年二月, 省立一中高中競賽班開學的第一天,韋若星在男生宿舍樓門口撞見了譚千澈。



    那天的天氣並不好,灰濛濛的小雨淅淅瀝瀝。韋若星左手撐傘,右手提著行李箱, 隔著一層霏霏細雨, 她和譚千澈對視了半晌。



    “你好。”韋若星打了一聲招呼。



    譚千澈穿著省立一中的冬季校服。他身高大約一米八六, 膚色略深,雙腿修長,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一股陽光爽朗的氣息, 驅散了冬雨的寒冷與陰霾。



    他走向韋若星,見到行李箱上的名字標籤,就問:“你是韋若星, 新來的轉學生?”



    宿舍樓門口只有一條小路尚未積水。譚千澈一腳跨過條條道道的水渠。韋若星低頭掃了一眼,才說:“我是十八班的, 我從江明一中轉來。”



    “江明一中?”譚千澈很公正地評價道, “那學校不錯。你能轉到我們班,說明你也不錯。”



    韋若星沒來由地想要壓他一頭:“我得過省級競賽一等獎 。”



    譚千澈笑說:“很好啊,一等獎。”



    他誇獎她的話,僅此一句。



    韋若星作為一個轉學生,初來乍到, 並不認路。雨天路滑, 她的行李箱滾輪又壞得很徹底。她找不到女生宿舍樓,更羞於開口向別人尋求幫助,校園裡的學生們來來往往, 她在男生宿舍樓門外稍作停留,沒想到恰好遇上了十八班的班長譚千澈。



    譚千澈把她的行李箱扛進了女生宿舍樓。



    她不知道如何報答他才好,就從口袋裡摸出兩塊糖, 塞進他的掌心。他望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拆開糖果的包裝紙,嚐到一塊又酸又甜的檸檬軟糖。



    *



    韋若星並不是省城本地人。



    去年年底,她父母的工作發生了變動,全家人搬遷到了省城,父母就給韋若星辦理了轉學手續。她脫離了熟悉的成長環境,乍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步入一個早已融合好的班級,內心多少有幾分顧慮。



    那一年,韋若星剛滿十六歲。



    她在省立一中過得很不容易。她並不適應寄宿制的校園生活,也無法融入高一(十八)班的交際圈,還承受了極大的課業壓力——省立一中的教學方式比較特殊



    ,競賽教練們奉行“因材施教”的準則。他們認為韋若星是一棵好苗子,就給她佈置了繁重的學習任務。



    韋若星總認為自己能按時完成作業,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要達到老師的要求。



    於是,她在寢室裡挑燈夜讀,連續奮戰。然而她白天經常犯困,晚上無法集中注意力,作業也沒寫好,考試成績接連下滑,從班裡的中上游漸漸地跌落到了中下游。



    韋若星的父母瞭解到女兒的狀況,自然也很擔心——他們的女兒從小到大就沒讓家裡的長輩們操心過成績。父母便給班主任打電話,詳細地描述了韋若星的問題,班主任也很重視,三番四次地約談韋若星,經常在晚自習課上把韋若星叫到走廊上聊天。



    班主任是一位年過四十歲的女教師。她關心每一位學生,包括新轉來的韋若星。



    班主任有一段話點醒了韋若星:“你週末能回家吧?你要是學得吃力,就找一個家教吧,帶著你梳理一遍競賽知識點。我上屆就有個學生拿了全國銀獎,也是高考理科狀元,我把他的學習經驗告訴你啊——考試是什麼?考試就是抽樣調查,從一大片考點裡抽幾個樣本出來,調查你的掌握情況。你要想考高分,要先查漏補缺,熟悉並精通所有知識點……你是聰明學生,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韋若星連忙說她懂了。



    父母給她安排了家教,她還想在學校裡找一個成績好的學生輔導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她選定了譚千澈。



    彼時,譚千澈穩居全校第一。他成績好,性格開朗,態度端正,又是高一(十八)班的班長。他帶頭幫助同學們學習,肯定能起到建設班風的優良作用,弘揚“助人為樂”的優秀精神——韋若星正是這樣設想的。



    她打聽到譚千澈喜歡打電子遊戲,就花了一千多塊錢買了一臺小型遊戲機,趁著週末放假,宿舍管理不嚴,她偷偷把遊戲機帶進學校。



    那一天,恰好是譚千澈的生日。



    韋若星把譚千澈約下了樓。他們並排坐在省立一中花園的一張長凳上,淺粉色的木槿花在他們的肩頭綻放,清風拂過,花瓣飄落,將她純白的裙襬染出了粉色——正如她此刻白裡透粉的臉頰。



    “



    譚千澈。”她忽然叫他。



    譚千澈饒有趣味地側頭看她。



    韋若星雙手抱著遊戲機,明明是為了學習,為了拜師,卻像告白一樣緊張到無話可說,只能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譚千澈。”



    譚千澈猛地靠近她一寸距離,嚇得她“啊”地一聲叫了出來,而他坐在原地開懷大笑,她氣得漲紅了臉,罵道:“你耍我呢?”



    “不是你先耍我的嗎?”譚千澈懶洋洋地靠上椅背,“打從我坐下來開始,你叫了四遍我的名字。”



    他微微仰頭,從下巴到脖頸的那條曲線簡直完美無缺。



    譚千澈相貌英俊,成績極好,人送外號“高一(十八)班天神下凡”,這個諢名過於羞恥,既不押韻,又沒意蘊。



    於是,韋若星給譚千澈編了一首順口溜:“高一(十八)譚千澈,滿分通過每一科,輕鬆奪冠奧林匹克,才高八斗心有丘壑。”



    她把這首順口溜寫在了自己的語文筆記本上,又被她的同桌和前排的同學們發現,最終得以在全年級的範圍內散播,甚至傳到了鄰近的外校。



    想起那首順口溜,譚千澈就覺得好笑。



    傍晚的風吹亂了天邊晚霞,他藉著一抹夕陽的餘光打量她。



    韋若星併攏雙腿,緊緊抱著一個盒子,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一般說道:“生日快樂,班長,我送你一臺遊戲機,一千多塊,不貴也不便宜,你就收著吧。”



    “沒了?”譚千澈問她。



    韋若星如臨大敵:“你還想要什麼?”



    譚千澈再度靠近她。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動作很慢。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問她:“你用什麼洗髮水?這麼香。”



    “你也想用嗎?”韋若星把遊戲機往他胸口一塞,“好,我再給你拿瓶洗髮水。”



    譚千澈不解其意:“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能不能直說?猜來猜去多累。”



    韋若星緩慢地轉身。她與譚千澈面對面地靜坐,兩人的距離最多不過十釐米,她清楚地瞧見譚千澈深褐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樑、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她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鄭重地問道:“我拜師,行嗎?”



    譚千澈左手的手肘搭上椅背,右手一把拆開遊戲機的包裝紙。他熟練地解開了遊戲機的束縛,



    還說:“行吧,這份拜師禮我收下了,禮輕情意重。”



    “這還算輕?”韋若星半信半疑。



    譚千澈煞有介事地矇騙她:“你是外地人,不懂,我們這邊尊師重道,拜師禮越貴重越好。一千多塊錢,也就勉強入眼吧。”



    “你周圍的人都送什麼拜師禮?”韋若星希望他能用現實舉例。



    他遊刃有餘道:“禮物不能隨便送,要看老師的水平。”



    韋若星毫無察覺地被他牽引了話題:“你是什麼水平?”



    “我?”他坐姿忽然端正,“你希望我是什麼水平?”



    韋若星從書包裡掏出一張成績單——這是她上個月的月考成績,總分排名競賽班第四十一名,但是競賽班一共也就六十來個學生。



    譚千澈讀完她的各科成績,不由得“嘶”了一聲,還問:“你看起來挺機靈的,怎麼考成這個鬼樣子。你是故意的,還是真不會做?你腦子不笨吧?”



    韋若星沒有吱聲。



    譚千澈把成績單捲成筒狀。這麼糟糕的分數,他多看一眼都會頭暈。



    “你不用教我了,”韋若星柔聲似水道,“讓我自己學吧,班長。”



    譚千澈微微一怔。



    韋若星已經拎著書包站了起來。



    她披著滿身晚霞,明豔不可方物,高傲不可褻瀆:“我以前在江明一中是年級前十,中考是全市前二十,得過省級競賽一等獎,我腦子不笨,只是暫時沒適應這裡的生活。你不用教我了!我不需要,下個月的月考再會。”



    她的嗓音十分柔美,甚至可以說,她講話有點嗲。即便她在給譚千澈下戰書,譚千澈也沒當一回事。他舉高了手裡的遊戲機:“你花鉅款買的拜師禮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