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175、逢凶化吉林澤秋




    “林澤秋,你站住!哪裡來的血?!”媽媽質問他。



    林知夏像個擴音喇叭一樣重複道:“哥哥哪裡來的血?”



    林澤秋撒了一個天大的謊:“我摳鼻屎,摳破了鼻子!”



    這一瞬間,萬籟俱寂。



    林澤秋“啪”地一聲關緊房門。



    他先把窗簾拉緊,又換了一身衣裳,再穿上一條長褲,遮擋腿部的青紫傷痕。他從藥箱裡找到止疼藥和雲南白藥,按照說明書依次服用,冷靜片刻,便去衛生間洗了個熱水澡。



    他沒吃晚飯,但他一點也不餓。



    從衛生間出來以後,他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



    黑暗包圍著他,疼痛也包圍著他。



    林澤秋並不怕痛。他最怕自己被黃毛打殘了,又要麻煩父母帶他去醫院治病。他出生時,不幸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父母為了治好他,砸鍋賣鐵找人借錢——據說借遍了老家的整個村子,爸爸還曾經給村長磕過頭。



    他天生患有心臟病,林知夏和他同父同母,卻有天生的超常智力。



    他開始幻想自己其實也具備某種超能力,就像《x戰警》裡的變種人,尚未覺醒。今天他和黃毛的互毆代表了一種契機,可以解開他身上的封印……這樣想來,四肢的疼痛正是榮譽的嘉獎,熱血的戰鬥指引著光明的未來。



    林澤秋做了一個深呼吸,臥室門突然被拉開一條小縫,林知夏輕輕地喊了一聲:“哥哥。”



    他不回話。



    林知夏又念道:“哥哥,哥哥?”



    他依然沉默。



    林知夏嚇了一跳。她跑到他的床邊,伸手去探他的呼吸。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指:“你搞什麼,林知夏?”



    林知夏的聰明程度遠超他的想象:“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林澤秋裹緊被子,翻身面朝另一側:“是又怎麼樣?”



    林知夏拽著他的被角:“我要和爸爸媽媽說,讓他們帶你去醫院!”



    “你敢!”林澤秋惡狠狠地制止道。



    林知夏的氣勢絲毫不弱:“林澤秋,你不要威脅我,我討厭被人威脅。”



    林澤秋及時調整了策略。他改用溫柔的聲音說:“你讓我躺會兒,沒啥大事。”



    林知夏半信半疑:“真的嗎?”



    片刻後,她又說:“晚飯快好了,媽媽喊你吃飯。”



    林澤秋立馬下床。



    林知夏聞到一股雲南白藥氣霧劑的味道。她抬手探進他的被窩,又摸到



    一片潮溼的汗意。她頓感不妙,連跑帶跳地直奔父母:“爸爸,媽媽,今天下午,哥哥跟人打架,鼻子出血了,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你們帶他去醫院吧。”



    林澤秋尚未開口,爸爸已經撩起他的褲腿,檢查了他的膝蓋。他忙說:“我完全不痛,男孩子哪兒有不打架的。”



    “身體可有不舒服?”爸爸問他。



    “我好得很,”林澤秋一再強調,“不用去醫院。”



    媽媽語氣漸急:“你跟誰打架了?媽媽跟你講了多少次,收收脾氣,你就是不聽!”



    林澤秋含混不清地認錯:“我打籃球的時候,跟人不對付,沒有下次了。”



    爸爸媽媽都以為林澤秋在籃球場上和他的同學起了爭執——他剛剛唸完四年級,開學便要升入五年級,他的同學也不過是一群小學生,男孩子們打打鬧鬧確實常見。



    再加上,林澤秋看起來並無異狀,晚飯也吃了兩碗,爸爸媽媽稍微放下心,只叮囑他,如果有什麼問題,爸爸媽媽一定連夜帶他去醫院。



    *



    當天晚上臨睡前,林澤秋喝了一杯牛奶安神。



    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安安靜靜地醞釀睡意,膝蓋卻陷入一陣鑽心的劇痛,痛得他渾身打顫,緊咬牙關,額頭冒汗,差一點就要昏厥。



    他懷疑自己要麼是被黃毛揍出了後遺症,要麼是突然發作了某種嚴重的絕症。從震驚焦慮到接受現實,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鐘。



    疼痛感退散之後,林澤秋打開床頭燈,在燈下撰寫遺書。



    他鄭重地寫道:“爸爸,媽媽,林知夏。”



    他忽然想起來,林知夏討厭他總是叫她的全名。



    反正自己快死了,也不用再考慮往後的生活——林澤秋心裡這樣想,就在另一張紙上寫:“親愛的爸爸、媽媽和夏夏,我得告訴你們,十年前,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十年後,我的膝蓋……”



    他一時想不起來“癌”字怎麼寫,就用拼音代替:“我的膝蓋ai變了。”



    他挪用一句昨天從電視劇裡學到的句子:“這是我的命,我不怨天不怨地,你們也別自責。”



    隨後,他作出總結:“我的存錢罐、汽車模型留給林知夏,其他東西你們分(別給柯壯志)。我沒看過海,想看大



    海。葬禮上放一首海邊的音樂。林知夏是個哭包,爸媽多哄哄她。”



    寫到最後一行,林澤秋筆尖微顫:“林澤秋,絕筆。”



    他找到紅墨水,在紙上蓋了個紅手印。



    做完這一切,林澤秋把遺書貼在床頭。他平躺在床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就像埃及法老一樣尊貴、神秘、敢於直面死亡。



    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識。



    原來生存只在一念之間,原來死亡只在一瞬之間。



    *



    次日早晨,林澤秋被他媽媽拍醒了。



    林澤秋半坐起身,媽媽捏著那一封遺書問他:“你寫的?”



    他還沒分清現實和夢境,思維仍然混沌,媽媽抓著他的左手,盯著他拇指上的紅墨水印,說什麼都要帶他去醫院——林澤秋的爸爸也很支持。



    爸爸小聲說:“查查腦子。”



    媽媽的安排更細緻:“腦子得查,膝蓋也要查,你把咱家存摺拿出來。你先去一趟銀行,我給夏夏做完早飯,咱們就帶著秋秋出門。”



    “好,”爸爸在臥室裡踱步,“不要慌啊,當年咱倆都扛過來了。”



    林澤秋小時候在農村算過命,村東頭的老頭說他能“逢凶化吉”,他覺得那只是一句吉利話,爸爸媽媽卻又提起了這件事,像是在尋求某種信念——家裡的超市暫時停業,爸爸媽媽把林澤秋帶到了醫院,遵循醫生的指導,花費上千元,為林澤秋做了一個全面的檢查。



    那真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快到中午時,媽媽乘坐公交車趕回家,給林知夏做了一頓午飯。



    而林澤秋和爸爸依然留在醫院,吃著醫院發放的盒飯。爸爸把他那份青椒肉絲裡的肉挑出來,夾到林澤秋的餐盤裡,還說:“秋秋長身體,多吃點肉。”



    林澤秋停下筷子。



    爸爸又說:“他們這醫院的伙食不錯啊,飯菜有葷有素……”



    爸爸的碗裡只有素,葷菜都在林澤秋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