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日方中方睨


    學校裡的不少老師都認為,林知夏是沈昭華的親孫女,因為她從小就備受沈昭華的關愛。她沒有反駁曲宗義,只說:“沈教授會康復的。”



    曲宗義並未接話,林知夏又重複一遍:“她一定會好起來。”



    曲宗義是研究化學的,對醫學和生物學略有涉獵。他認為,沈昭華的情況不容樂觀——這並非他危言聳聽,醫學院的教授們都贊成他的意見。



    他推高了鼻樑上的眼鏡,撒了個謊:“沈教授身子骨硬朗,能挺過來。”他勸慰道:“別太憂心了,林老師。”



    過了好幾秒鐘,林知夏才回複道:“謝謝。”



    *



    今年的研究生招錄工作仍然在緊鑼密鼓、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林知夏新收的三位學生,包括陳詩涵在內,全是一些履歷豐富的厲害角色。據可靠消息稱,陳詩涵不僅學術成績優異,英語也講得很好,雅思達到了八分水平,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徐凌波聽聞此事,大感不妙。



    焦慮的情緒爬滿了他的心房。



    他馬上就要升入研三了,還沒有一篇論文見刊,組裡的學弟學妹們越來越厲害,就連詹銳都投出去了一篇會議論文,而他仍然兩手空空。



    蒼天可鑑,近半年來,他一直努力學習,再也沒有摸過魚。但是,對他而言,寫論文這件事,就像中彩票一樣,光靠努力不行,還需憑藉運氣。



    又是一個明媚的清晨,徐凌波早早地起床,趕赴實驗室,順便為他的師姐方怡雯帶早餐。此時是早晨七點半,實驗室裡僅有他們兩個人。



    他把早餐拿給方怡雯,而她正在詹銳的論文,那一頭蓬鬆的亂髮一如既往,透著一股瀟灑與不羈。她的左腿翹在另一把椅子上,鞋底還沾著幾塊黃泥,沒有一丁點優雅的坐相,卻顯現出了萬丈豪情與自然風姿。



    徐凌波心念一動,就像詹銳一樣結巴道:“師、師姐,我、我、我……”



    師姐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講什麼。”



    徐凌波猛吸一口涼氣,師姐又問:“你想聽我善意的謊言,還是聽我實話實說?”



    徐凌波選擇了“善意的謊言。”



    方怡雯低語道:“你得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我們的性格互補,”徐凌波忽然壯著膽子冒出一句,“你給我個機會,縮小我們之間的差距,師姐。”



    方怡雯微微搖頭,淡淡地說:“你和我之間的差距,深過馬里亞納的海溝,大過核聚變的放能。我打個比方,如果我是銀河系的獵戶座一等星,你就是木星的小衛星,如果我是氧化性極強的高氯酸,你就是ph中性的一碗水,我是不斷被複制的dna,你是終將被水解的atp,我們的能力根本不在一個評價體系內。”



    她抬起頭:“實話實說,聽懂了嗎?”



    徐凌波頓感萬箭穿心。他跌跌撞撞地離開實驗室,迎面撞上物理學院的譚千澈老師,譚老師見他失魂落魄,還特意把他扶正,問他:“你們林老師在實驗室嗎?”



    “不在,”徐凌波喃喃自語,“林老師去醫院了。”



    “她生病了?”



    “不是她,是她姥姥沈昭華教授住院了。”



    譚千澈若有所思。



    徐凌波勉強收拾好了心情,就代替林知夏問了一句:“譚老師,你找林老師什麼事?”



    譚千澈答道:“你們林老師是四校聯合研究組的副組長,大概率當選今年的全球福布斯30歲以下傑出人才。四校研究組的教授們都想把林老師推薦到國際學術聯合會上,讓她拿到‘30歲以下最傑出科學家’的獎項。”



    徐凌波聽說過這個獎,它的獎金豐厚,影響力深遠,評價體系嚴格,常被稱為“小諾貝爾”。評審委員會包括中日歐美的頂尖科學家,每年的頒獎典禮都在大國首都的禮堂舉行。



    徐凌波生平第一萬次感慨道:“林老師真強,我在林老師的組裡拖後腿……”



    譚千澈寬慰他一句話:“別跟天才比,別給自己找罪受。人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少[1]。”



    徐凌波表示受教。



    *



    今日豔陽高照,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似乎是一個好兆頭。



    林知夏左手拎著果籃,右手牽著江逾白,和他一同走進省城人民醫院的住院部。



    沈昭華的病房位於七樓。



    樓道乾淨整潔,窗外陽光耀眼,還有家屬在陪伴病人散步,凸顯出一種寧靜祥和的氛圍。



    林知夏站在病房的一扇門前,那門是虛掩著的,她不敢推。



    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童年時期,那一年,林知夏才九歲。她參加秋遊,在水族館裡遇見沈昭華,沈昭華就把自己的名片遞給林知夏,而林知夏猶豫著不肯收下。時隔多年,她又遲疑不決,江逾白搭住她的肩膀,她才把這扇門拉開了一條縫。



    她聽見沈昭華的聲音:“進來吧。”



    沈負暄也在房間裡。他笑說:“沈老師五點醒來,等了你一上午。”



    “沒等,”沈昭華話中一頓,又問,“是林知夏嗎?”



    林知夏緩步走入病房。



    她終於見到了沈昭華。



    沈昭華的狀態也很不錯。她並不像林知夏想象中的那樣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相反的,她看上去精神矍鑠,只是瘦了很多,膚色也隱隱發黃。她坐在床上,背靠著枕頭,左手被.插了一根管子,正在打吊水。



    林知夏出聲道:“沈老師好。”



    江逾白更客氣一些。他還做了自我介紹,自稱是林知夏的家屬。



    沈昭華對江逾白印象很深——小時候的林知夏很喜歡來大學的實驗室與圖書館參觀,江逾白經常與她做伴,兩位小朋友在校園裡形影不離,如影隨形。



    沈昭華對江逾白的態度頗為和藹:“你們都坐吧。”



    林知夏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一處空位上。她併攏雙腿,抱著果籃,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沈昭華身上,把沈昭華看笑了。



    沈昭華就像林知夏的長輩一樣與她閒談:“四月底了,研究生複試結束了吧。”



    “結束了,”林知夏說,“今年我招了三個學生。”



    沈昭華欣慰道:“好啊。”



    林知夏拖著椅子往前挪,越發靠近沈昭華:“您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



    沈昭華一直都有老花眼的毛病。最近,她的眼部問題變得更嚴峻,離遠離近都看不清,只能依稀辨認出模糊的輪廓。她略微睜開眼皮,面朝林知夏說:“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