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馬爾可夫鏈




    夜裡十點多,江逾白把林知夏帶進家門。



    天邊下起一陣綿綿細雨,冷風吹得窗簾飄蕩不止。江逾白走回他的臥室,洗了個澡,換好睡衣。他把睡衣的扣子系得嚴嚴實實,鎖骨都藏在衣領裡,他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加禁慾堅貞,堅守著清白之身。



    然後,他路過林知夏的房間門前,林知夏果然喊住了他:“江江江江逾白!”



    林知夏光著腳跑出來:“我有禮物送給你。”



    江逾白問她:“什麼禮物?”



    林知夏說:“你看一眼就知道啦。”



    她向江逾白伸出一隻手。



    江逾白牽住她的手腕。她的腕骨纖細,皮膚滑嫩,他甚至不敢用勁。他總覺得,稍微捏一下她,就會弄疼她,留下紅印。



    林知夏卻用了很大的力氣來扯他。她把江逾白拽到了床上。



    林知夏的睡裙翻開一角,露出修長雪白的雙腿,像是美玉雕刻而成的藝術品。江逾白給她蓋上被子,將她緊緊地捂住,低聲問她:“你有沒有醒酒,頭還暈嗎?”



    林知夏宣稱:“我根本沒醉,我才不暈呢。”



    江逾白順手關了臥室燈:“十一點了,早點睡。”



    林知夏微微蹙眉。隨後,她揚起整床被子,蓋住了江逾白。蓬鬆的被子圍成了一個昏暗悶熱的世界,林知夏湊到江逾白的面前,問他:“你好像有心事?”



    江逾白卻說:“沒有。”



    林知夏猜測道:“是不是孫大衛、苗丹怡、溫旗的那件事,讓你產生了複雜的感想?你別擔心,我剛才給溫旗發微信了,他說他沒關係,明天還能照常去實驗室……他成長了,想通了,能面對生活中的大風大浪。”



    “很好,他們都是成年人,能照顧好自己。”江逾白簡短地評價道。



    林知夏倚靠他的肩膀,他忽然說:“我不可能變心。”



    “嗯?”林知夏尾音上揚。



    其實林知夏很困。酒精滲透了她的思維,她混混沌沌,如墮雲霧,但她還有一件生日禮物沒給出去。所以她強撐著坐直身體,認真地說:“好的,我知道了。”



    江逾白懷疑她並沒有聽清他剛才的那句話。於是他又說了一遍。林知夏雙眼一亮,抱住他的脖子親了又親。她打開床頭櫃,取出一隻手電筒,還有一本厚重的畫冊。



    她按下手電筒的開關,翻動那本畫冊的紙頁。



    江逾白見到了傳說中的“手翻動畫”。動畫裡只有兩個角色——顯然就是江逾白和林知夏。



    林知夏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年畫起,兩個小人都在逐漸長大,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到了最後,他們成功牽手,圖片背景從校園變成了臥室。



    “送給你,”林知夏鄭重地遞出畫冊,“十九歲生日快樂。”



    江逾白收下這份貴重的禮物。他的手指搭住封面,又問:“你畫了多久?”



    林知夏誠實地說:“兩年多,我太忙了,畫得很慢。”她打了個哈欠,雙手拍響枕頭:“今晚你陪我睡。”



    江逾白沒有回應。



    林知夏纏著他說:“你陪我睡嘛。”



    江逾白默然無聲地躺在她的床上。他伸手摟著她,她在他的懷裡拱來拱去,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她得寸進尺道:“從今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



    江逾白明知她在講醉話,可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誠懇,他半推半就地順從她:“也不是不行。”



    “到底行不行?”林知夏氣勢洶洶地追問。



    “行。”江逾白言簡意賅。



    林知夏終於滿意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她抓起他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腰間。窗外的風雨漫無邊際,江逾白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明天早晨,你還會記得自己講過的話麼?”



    “當然,”林知夏信誓旦旦,“我講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江逾白聲調更低:“很好。”



    林知夏的後背緊緊貼著江逾白的胸膛。她困到睜不開眼睛,臨睡前呢喃一句:“你好熱呀,像個火爐……”她在半夢半醒間聽見江逾白的回應。她心想,今晚又要夢見他了。



    *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起床以後,懵了片刻。



    江逾白躺在她的身邊,似乎還沒睡醒。他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紅印,似乎是被林知夏親出來的痕跡。



    林知夏心情緊張地回溯記憶。



    她原封不動地覆盤了昨夜的經歷,還好,她和江逾白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江逾白已經答應她每天晚上都陪她睡覺了。



    林知夏的內心湧現一股羞恥的情緒。



    她一下子鑽回被子裡。



    江逾白探過來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她說:“你不要裝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你剛醒嗎?”江逾白應聲道。



    林知夏避開他的問題,只說:“我們起床吧。”



    江逾白看著她泛紅的耳根,不假思索道:“今晚再一起睡吧。”



    林知夏逃離這張床,光腳跑進了衛生間。她飛快地調整好了心態,當天早晨,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揹著書包去了實驗室。



    *



    實驗室裡一切如常。



    溫旗來得比林知夏還早。



    此後數天,溫旗都像從前一樣,早晨八點出現,下午五點回家,看上去並沒有絲毫不妥。



    不過短短一週之後,林知夏就發現了溫旗的反常。



    林知夏和溫旗正在合作一篇論文。溫旗做實驗的速度一向很快,收集和處理數據的工作都做得十分專業老練。然而,最近這一週以來,溫旗沒有任何成果產出,也沒有按時把實驗結果發送給林知夏。



    週一的晨會上,按照慣例,每位同學都要介紹自己本週的研究進展。輪到溫旗時,他只提到了幾篇論文——這都是他以前看過的論文。別的同學可能不清楚這一點,林知夏卻很瞭解其中的門道。



    溫旗不僅暫時放下了學業,也不再參與他們的“ptsic”量子編程語言建設。



    截至目前,“ptsic”僅僅實現了最簡單的雛形,還有很多內容尚未填充。大家就像在合夥縫製一件衣服,剛剛打好了版型,作為重要設計師之一的溫旗就退出了團隊。



    林知夏給溫旗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充滿耐心地安慰他,他看到了也不回覆。她敲他辦公室的門,他坐在室內,從不應聲。



    林知夏以為,溫旗需要私人空間。



    於是,她又等了他整整兩週。



    他們合作的那篇論文,進度為零。



    林知夏可以做獨立作者,但她不想刪掉溫旗的工作內容。



    時間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林知夏發給溫旗的消息,猶如石沉大海,再無迴音。



    她不再用電子通訊手段聯繫他。



    九月的某一天,溫旗打開辦公室的房門,前腳才剛踏進去,林知夏後腳就闖了進來。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溫旗的手中抓著一本《故事會》雜誌——這是他特意從舊貨市場買來的休閒讀物。他把《故事會》藏到自己的背後,林知夏反手就把一沓論文扣在他的桌上。



    “溫旗,”林知夏非常正式地稱呼他,“你不要像現在這樣。”



    溫旗問:“什麼樣?”



    林知夏開始誇獎他:“你非常聰明,記憶力好,理解力強,基本功超級紮實。”



    溫旗坐到椅子上:“我準備……休假一個月。”



    “你答應過我,”林知夏嘗試鼓勵他,“這篇量子遞歸模式的論文要趕在十月之前完成。還有,ptsic量子編程語言的項目,你研究過量子程序語義模型,用到了量子馬爾可夫鏈。我的本科同學馮緣專攻馬爾可夫鏈,我和她商量過了,我們可以抽空討論一下希爾伯特空間的新圖論問題,假如我們成功了,這是多有意義的一件事!你振作一點,你的時間很寶貴。”



    溫旗不太明白,為什麼林知夏永遠都是一副幹勁充足的樣子。



    溫旗說:“我要……”



    要幹什麼?



    林知夏等了半天,溫旗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