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黑白瑪麗




    段啟言雙手抱臂,居高臨下睥睨她:“喂!你還不明白嗎?你和林知夏玩輸了,丟的是師範附小的臉。”



    沈負暄的座位就在附近。他冷不丁地接了一句:“段啟言,我得提醒你,別人再怎麼丟臉,都不會比你連喊三聲‘江老師’更丟臉。”



    沈負暄短短一句話,深深地戳中了段啟言的痛處。段啟言扭身又想跑出教室,上課鈴卻忽然打響,班主任張老師抱著一沓試卷走進了初一(十七)班的教室。



    張老師站在講臺上,靜立幾秒鐘,仍未開口講話。林知夏這才反應過來,嗓音清亮地高喊:“全班起立!”



    班上三十六位同學齊刷刷地站立,彎腰念道:“張老師好!”



    張老師鞠躬回禮:“各位同學好!”



    他把試卷分發給全班同學,拍乾淨黑板擦,執起粉筆,朗聲說道:“大家注意啊,我現在給你們訂正第一次筆試的卷子,這張卷子上,共有七道選擇題,四道填空題,兩道大題,一道附加題。我不是開玩笑啊,就這東西,拿給初三年級最優秀的競賽班學生,最多二十分鐘,就該搞定了。”



    講臺底下,響起一片“嗚——哇”的感嘆聲。



    張老師笑著說:“我跟你們講,你們千萬別覺得自己笨。很多時候,不是題目難,也不是你腦子不好,只是你沒學過,沒見過類似的題型,沒掌握那個知識點。你乍看一眼題目,就覺得好難,不會做,萬念俱灰,這真的不行啊,不是我們競賽班的風格。我們競賽班的學生,就要相信自己很聰明,很優秀,比隔壁的十八班強的多!”



    說到十八班,張老師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他立刻發出通知:“我差點忘了,下堂課是競賽班的導論課,你們和十八班的學生都要去第三階梯教室聽講。咱們年級的教導主任,會給大家介紹競賽班的設置、競賽種類、教練的訓練方式。聽完教導主任的課,咱們十七班和十八班還有一個即興的小比賽——那是一場數學熱身搶答賽,你們會看到哪個班的同學基礎更紮實、反應更迅速。”



    學生們聽見“比賽”兩個字,頓時精神大震。



    張老師補充了一句場面話:“你們不要有壓力,重在參與,友情第一,比賽第二。”



    今天早晨的第一堂課上,張老師曾經表態:十七班和十八班是兄弟班級。



    但他隨後就說:兄弟也分親疏。



    比賽還沒開始,整個十七班都在蠢蠢欲動。這節課的課後,班上那種渴望較量的情緒,就像一陣洶湧澎湃的暗流,驀地衝破了水面,達到一個鼎盛的高峰期。



    江逾白卻很從容平靜。他收起84分的數學試卷,擰開水杯,倒出半盞清茶。西湖龍井的清香四溢,杯中茶葉漂離沉浮,他端起杯盞,堅決地說:“十八班輸定了。”



    林知夏偏頭看他:“你這麼確定嗎?”



    江逾白安靜地品茶,淡淡地說:“他們對真正的智慧一無所知。”



    “哈哈哈哈,”林知夏開心地笑了,“江逾白,你在說誰?”



    江逾白緘默不言。



    林知夏扯了扯他的衣袖:“萬春蕾找我下棋!你要來觀戰嗎?她找我玩圍棋。她是全市第四屆中小學生圍棋比賽的小學組季軍,好厲害!”



    江逾白清楚地記得,某一天,林知夏萬般真摯地誇讚他超級厲害。或許是因為,他對那一天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林知夏熱烈地表揚班上另一位同學,就讓江逾白感覺到一絲介懷。



    他問:“你玩過圍棋嗎?”



    林知夏略顯茫然:“我沒跟人玩過。”



    江逾白揣摩她的意思,猜測道:“你看過相關的書?”



    “嗯嗯。”林知夏使勁點頭。



    可以了。



    江逾白勝券在握。



    他握著水杯,起身說道:“走,去找萬春蕾同學。”



    讓萬春蕾品嚐失敗的滋味——這一句話,江逾白沒說出口。



    *



    第四組靠窗的一處座位上,萬春蕾已經擺好了棋盤。她兩手擱置在桌面,掌心朝上。她的神態十分柔和、湛定、充滿了大師風範。



    韓鵬忍不住感慨道:“萬春蕾,我看著你,就想起了《天龍八部》裡無崖子前輩的珍瓏棋局。”



    萬春蕾握著一枚棋子,輕輕釦響了棋盤:“我爸爸是圍棋的業餘五段選手。他給我講過歷史上的珍瓏棋局。”



    韓鵬和一幫愛看熱鬧的同學們早就找好了位置。他們或站或坐,聚成一團,千盼萬盼總算等來了林知夏和江逾白。



    韓鵬一見林知夏靠近,嘴角咧出一個笑:“班長?”



    林知夏想起了四年級(一)班的董孫奇。她決定模仿董孫奇,做一個備受尊重的班長。於是,她回覆道:“請你叫我,林班長吧!”



    韓鵬是個很好講話的人。他微微坐直,應道:“林班長。”



    林班長落座在萬春蕾的對面。



    “開始嗎?”萬春蕾詢問她的意見。



    林知夏很坦蕩:“好的!”



    萬春蕾立刻開局出招,隨口問她:“你……學過圍棋嗎?”



    “我看過相關的書,但我沒有和人下過。”林知夏推出自己的一枚棋子。



    萬春蕾沒有回答。她已經陷入了思考。



    林知夏一邊推算萬春蕾的佈局,一邊自言自語道:“我想起了黑白瑪麗實驗。那是一個心靈哲學的臆想實驗。假設瑪麗在出生後被關進了一間屋子裡,瑪麗只能通過電視機觀看黑白的物理知識。哪怕她學完了所有的物理光學理論,只要她走出那間屋子,看見純紅色的西紅柿,她就會有嶄新的收穫。”



    這一段話結束時,萬春蕾已經和林知夏過了好幾招。



    萬春蕾每一次行動之前,都需要反覆推敲,而林知夏兩秒一步棋,攻勢兇猛向她殺來。



    都說棋品如人品,棋格如人格,倘若此言屬實,那在林知夏純真無害的可愛外表下,隱藏著一顆多麼粗暴、多麼猖狂的心啊!萬春蕾暗暗想到。



    周圍那些不懂行的同學,根本沒察覺劍拔弩張的氣氛。



    萬春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她試著打亂林知夏的思路,主動問起:“你幹嘛和我講黑白瑪麗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