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同 作品

飛花令

    吳老師快步走向教室的最後一排。她扶起林知夏,手掌搭住林知夏的額頭, 嘆道:“還真發燒了。”



    “我好暈……”林知夏描述道。



    吳老師倒抽一口涼氣, 大聲說:“董孫奇, 唐樂琴,你們兩個維持一下班級紀律。我帶林知夏去一趟校醫室, 班上還有誰發燒了嗎?有誰身體不舒服?”



    全班一片寂靜, 無人給予回應。



    事實證明, 只有林知夏一個人發燒了。



    吳老師一分鐘都不敢耽擱。她火速把林知夏送進了校醫室, 又給林知夏的媽媽打了個電話。



    臨近中午的時候,林知夏的媽媽匆匆忙忙趕到了學校。



    校醫室的護士姐姐已經給林知夏量過兩次體溫,每次都是38.1度。林知夏吃完退燒藥, 渾身軟綿綿提不起勁, 只想回家睡覺。她看見媽媽, 心裡充滿了安全感,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 , 我想回家。”



    媽媽對她特別溫柔。



    林知夏一聲不吭, 乖乖地靠著媽媽的衣袖, 就像一隻在暴雨中迷路的幼獸,正在尋求母親的庇護。她的臉頰微微泛紅, 雙眼也是水汪汪的,看得她媽媽心疼極了。



    媽媽忙說:“夏夏,走吧,媽媽這就帶你回家。”



    媽媽是騎自行車來的。她讓林知夏坐在後座上,雙手抱住她的腰。她騎著自行車, 載著女兒,穿梭在十二月底的呼嘯冷風中。這座城市的冬天並不溫暖。行道樹的葉子掉得乾淨,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杈,寒風倒灌進林知夏的衣領,凍得她瑟瑟發抖。



    她的鼻子、耳朵都凍僵了。她吸進一口氣,寒意順著氣管蔓延。



    “夏夏?”媽媽喊了她一聲。



    “快到家了嗎?”林知夏反問。



    媽媽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她脫下羽絨外套,蓋在林知夏的頭上。那外套很暖和,像是春天的陽光,還有仍未散盡的體溫。



    林知夏呼出的氣體凝成白霧,隨風一起飄散。她把衣服還給媽媽:“今天很冷,媽媽把外套給我,媽媽會感冒的。”



    “沒關係,我們快到家了。中午給你**湯麵條,好不好?天冷了,多喝點熱湯。”媽媽穿著一件毛衣,繼續騎車。



    “好的。”林知夏輕聲回答。她依稀記得,媽媽身上的那件毛衣是外婆織的。外婆肯定也不想讓媽媽在冬天受凍。



    林知夏雙手撐起羽絨服,掛在媽媽的肩上。那衣服罩住了林知夏的腦袋,形成一個半封閉的空間。



    她打了個盹,車速減緩,媽媽帶她回到了安城小區。



    媽媽對她說:“夏夏,你中午吃個飯,睡一覺。下午要是還發燒,我們就去一趟醫院。”



    林知夏生平最討厭去醫院。她連打針都害怕,更何況打吊水。她裝作乖巧地點了一下頭,心裡卻想著,她才不要去醫院呢。



    *



    中午十二點多,林澤秋放學回來了。



    林澤秋踏進家門,察覺氣氛沉悶。他心底湧起不祥的預感,跑到他媽媽跟前問:“我們家出事了?”



    “沒事,”媽媽告訴林澤秋,“就是你妹妹,今天打完乙肝疫苗發燒了,燒到三十八度。她吃過退燒藥了,現在她在臥室睡覺。”



    今天的室外溫度是零下一度,霜打落葉,冬風凜冽,颳得人臉上生疼。而林澤秋的家裡只有一臺電暖器,那臺電暖器理所當然地被放進了林知夏的房間。



    媽媽把電暖器開到了最大檔,林知夏的屋子很快暖和起來,也成了全家最舒適的地方。



    客廳架著一隻鐵爐子,爐膛燒著蜂窩煤。林澤秋搬來一隻板凳,坐在爐子邊上烤火。



    火苗灼熱,燃得紅旺,林澤秋用一根鐵棍撥弄了煤球的蜂窩眼,那紅彤彤的火星一下子竄出來,差點燒到他的衣服。



    他坐在椅子上,腰部使力往後挪,鞋底蹭著地磚,鬧出刺耳的動靜。



    “林澤秋!”媽媽厲聲訓斥他,“你老實待著,不要給我添亂了。”



    林澤秋侷促地坐直身體:“我什麼也沒幹。”



    媽媽在廚房裡一陣忙活。她一邊做飯,一邊囑咐道:“林澤秋,你要是閒著沒事,就去看看你妹妹。”



    林澤秋毫無怨言地走到了林知夏的臥室門口。



    他站定十秒鐘,沒聽見任何聲響。他輕輕地推開林知夏的房門,立刻感受到了電暖器製造的融融暖意。



    他看見,林知夏側躺在床上,蓋著一床柔軟的棉被,懷裡抱著小企鵝毛絨玩具。那小企鵝露出了半個腦袋。而林知夏閉著雙眼,睫毛濃密,臉頰白嫩,呼吸均勻平穩,似乎是已經睡著了。



    林澤秋很放心。



    又過了一會兒,午飯做好了。家裡飄蕩著飯菜的香味。媽媽喊醒了林知夏,還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麵條端進了林知夏的房間,哄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吃飯。



    林知夏暈暈乎乎的,說起胡話:“媽媽,你覺得我聰明嗎?”



    媽媽為了讓她多吃一點,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了,我們家夏夏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孩子。”



    “才怪。”林澤秋在後面不冷不熱地接話。



    媽媽轉頭瞪了他一眼:“少說兩句,你妹妹今天生病了。”



    林澤秋走到床邊,抬起一隻手,捂住妹妹的額頭。他平靜的神色逐漸崩裂。他皺眉,低頭,望著林知夏:“燒得不輕。”



    林知夏也抬頭望他:“我想睡覺。”



    媽媽和她打商量:“夏夏,再吃一口,好不好?”



    林知夏搖頭如撥浪鼓。她躺在床上,蓋緊被子:“我沒有胃口。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媽媽和哥哥異口同聲地問她。



    林知夏懵懵懂懂地敘述道:“我夢見,我的腦子燒壞了……學過的知識全忘了,就像普通人一樣。我忽然理解了哥哥。這麼多年,哥哥,你是不是過得很辛苦?你要花時間背書,考試會讓你緊張。哥哥,你和你的大腦,都很不容易呢……”



    放在平時,林知夏這種危險的發言,會讓林澤秋當場暴跳如雷。



    但是,今天,林澤秋一反常態地容忍了林知夏。他平靜而坦白地說:“做你的哥哥,是挺不容易的。”



    林知夏問他:“哥哥,你心裡難過嗎?哥哥會因為有我這樣的親人,而感到難過嗎?”



    林澤秋低聲說:“沒有哦。”



    林知夏偏過頭,和他目光相接:“沒有嗎?”



    林澤秋笑了。他的生日在一月份。還有不到半個月,他就年滿十三歲了。他正處於茁壯成長的少年期。他的喉結變得明顯,聲音有所改變,聽起來稍顯低沉:“你小時候……我不是說你現在,你六歲上學以前,經常把我整瘋了。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是我的……”



    他幾乎沒講過煽情的話。他總是對林知夏直呼其名。而現在,他結結巴巴地說:“是我的妹妹。”



    “真的嗎?”林知夏雙手抓著被角,“哥哥,你今天的脾氣,比平常好了很多。”



    林澤秋從媽媽的手中接過飯碗。他握著勺柄,舀起一勺麵湯,動作生硬又遲緩地向前送出勺子。



    他從沒給林知夏餵過飯。他以為林知夏會賣他一個面子。



    但是,林知夏扭頭看向牆壁:“我不吃。”



    “你就嚐了兩口飯,餓肚子不難受嗎?”林澤秋嚴肅又責備地批評她。



    “我頭好暈,”林知夏委屈巴巴地縮進被子裡,“我什麼都不想吃,我還有一點潛在的胃食管反流的症狀。你們讓我休息吧……我好睏呀,媽媽,我想睡覺了。”



    媽媽把毛巾沾過水,再擰乾,搭在林知夏的額頭上。她和林澤秋都離開了林知夏的臥室,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許多。



    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電暖器發出輕微的轟鳴聲。



    林知夏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雲裡霧裡混混沌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聽見媽媽在她耳邊說:“夏夏還沒退燒,我們得去一趟醫院了。”



    天幕早已入夜,月光如練。



    隆冬十二月,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亂刮,萬家燈火光影模糊。



    爸爸把林知夏抱出了家門,媽媽把店鋪關了。林澤秋反鎖防盜門,披著外套追出來,表態道:“帶上我,我也去醫院 。”



    “你去醫院幹什麼?”媽媽卻告訴他,“你留在家裡,別添亂了。”



    林知夏還在做最後的抗爭:“爸爸,我不想去醫院,我想留在家裡 ……”



    爸爸的語氣變得嚴厲:“夏夏,你燒到39度了,剛給你量的體溫。你中午吃了退燒藥,體溫沒降下去,反而越來越嚴重。這不行的,夏夏,咱們必須去醫院。”



    爸爸是全家最好說話的人。



    林知夏勸服不了爸爸。她知道,有些麻煩是躲不過的。



    媽媽在安城小區的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爸爸抱著林知夏坐在後排,哥哥也跟了過來。媽媽沒有攆走哥哥,她對司機說:“師傅,去省人民醫院。”



    省人民醫院離這裡有多遠?



    林知夏看向車窗外,街燈流映,整座城市五光十色,繁華的路段四通八達。她看見摩天大廈拔地而起,遠處的樓房與樓房相接,構成連綿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