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茶米酒 作品

第285章 話的盡頭(4600)

    他頭上竹簪斜插,少許烏綢似的黑髮不曾挽住,隨意從兩鬢處,披拂在臉龐兩側,也有一些垂在額角,搭在耳後,青袍穿的並不嚴整,充斥著散漫灑脫的意味。

    在方雲漢站的那個方向上,清風簌簌,草葉起伏不定,枝頭上的白梨花飄飄然,似欲飛去。

    而黃石公這邊,相貌古拙,頷下微須,立身之處,風也放緩,腳下青草僅微動,身後斷崖,飄著幾許雲霧,慢慢悠悠地蔓延湧動著,白霧流風,照著霧氣的微暖陽光,無一處不悠揚。

    一鮮活一沉靜,一清靈一柔緩。

    驀然間,楚南公鼻尖微微聳動了一下。

    ‘是花香,不對,還有草的味道。’

    楚南公注視著方雲漢那一邊。

    青草起伏如波,野花白花,顫顫欲飛。

    花草的香氣乃至於樹木本身的味道,似乎都被方雲漢激發出來,向著斷崖這邊飄揚而至,愈發濃郁。

    然而也就在這花香漸濃的時刻,樹葉被吹動的聲音小了不少,簌簌撲撲的,越來越遠。

    方雲漢身後飛揚不定的清風,好像也在寸寸消逝,花草輕動的痕跡,逐步與黃石公這邊協調起來。

    空中花香雖濃,卻已在變得柔緩了的風中,不可抑制的滑落,淡去。

    楚南公心中一鬆:看來這一場試探,是老友先佔了上風。

    方雲漢目色愈奇,淺淡的笑著說道:“不久之前,貧道才聽說了黃石公的名聲,今日一見,道友的修為果然超邁俗流,使人驚羨。”

    他以天人交感的心境,溝通周圍自然,雖然是僅以劍意為表,不曾發出全力,但卻是切切實實的,被對方以一種更浩瀚的天人感應,化解開來。

    僅在溝通自然這方面,方雲漢自忖,即使心神之力全開,也未必能爭得上風。

    “不過。”

    方雲漢話鋒一轉,側目看著已經不受風吹的一樹梨花,說道,“道友的神意,如此寬厚沉緩,怎麼我聽南公所說,卻好像你是堅定的反秦立場,要主動掀起刀兵,鼓動世人打碎這個王朝?”

    楚南公捻著鬍鬚,唔了一聲,有了那一天夜談的經驗,他對純陽子兩句話切入主題,這種表現,已經是半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黃石公更不覺得開門見山這種事情,有哪裡算奇怪,方雲漢一問,他也就答了。

    “春秋戰國以來,紛亂不休,百姓早就不堪其擾,秦滅周而立,一統天下,威伏四夷,本該是休養生息的好時候,秦皇偏偏變本加厲摧殘民生,山川壞死,生靈哭泣,即使真有山之沉穩,群山有靈,也要發怒。”

    黃石公說這番話的時候,面色不動,氣意不滯,眼神之中略顯凜然,顯然是真心發言。

    方雲漢聽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撥開酒葫蘆的塞子,待空中混入一點酒香,啜飲後說道:“暴政苛虐,自然是要反對,但大秦初定,鐵甲依然在,六國遺族,名望未消,一旦事起,必定是四野九垓,數十股豪雄並鬥,血濺山川,紛亂難定。”

    方雲漢將葫蘆對黃石公一敬,道,“黃石公有心有力,何必提早步入極端?”

    楚南公年老體胖,不耐久站,看他們兩個議論起來,便環顧左右,就近找了一棵樹,坐到樹蔭下去,舒服的旁聽。

    黃石公左手向身後一指,落於斷崖之下的方向,道:“南公說,你不欲反秦,也不與東皇同流,那你說的第三條路,就是扶蘇吧。”

    方雲漢並不否認,道:“秦始皇或許心如鐵石,鬼神難改,但如果,是常與嬴政意見不一,屢次勸諫的扶蘇繼位,施以寬仁,難道不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當然不是。”

    有些出乎意料,黃石公聽到這個選擇之後,斬釘截鐵的予以否定。

    他否定之後沒有直說扶蘇,而是先說起嬴政。

    “秦國橫掃六國,嬴政號為皇帝,自詡功德超越三皇五帝,做下了許多大事,足可以稱之為不世功勳,但其中,也有許多令人稱歎的壯舉,是以無辜百姓的生命去填補,抹上了所謂壯麗的色彩。”

    “若說徵召民夫修連長城,還是為抵禦外敵,只能算操之過急。那他下令修建阿房宮,每日裡都有十幾萬苦役勞作,一邊渴求長生,一邊又要修建皇陵,讓六七十萬民夫丁壯,再無歸家的可能。”

    “這些,卻絕非能冠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名義了。”

    黃石公說到這裡,由父及子,水到渠成的提及扶蘇。

    “扶蘇縱然有仁厚之名,也需要看是跟誰對比,他在這樣的嬴政身邊成長起來,耳濡目染,其本質上,必也與他父親趨於同一,未來即使登位,終究仍以嚴刑峻法為基,非屬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