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40章 啟明製造廠




情緒在短時間裡出現了過大的起伏,陳子輕有些缺氧疲乏,他的意識不受空地漸漸下沉。







隱約約間感應到有雙眼睛看了過來,陳子輕把自己的意識強行拉了上去,濡溼的眼睫吃力地打開。



窗戶的鐵欄杆外有個頭。



陳子輕在窒息中打量,那是個大娘,半白的髮梳成髻,額頭光潔得沒有一點碎髮,眼角堆著紋路,她的眉眼讓他有股子熟悉感。



他看看還沒醒的宗懷棠,看看大娘,一下就有了答案。



"宗阿姨你,你好。"



陳子輕趕快從地上站起來,擦擦臉,整理了一下頭髮跟衣服,拘謹地打招呼,他的心裡有點慌,既沒想到宗懷棠是活人,也沒想到宗懷棠的媽媽還在世,更是在這種時候碰了面。



然而宗母只是滿眼哀愁地看著他身邊的宗懷棠。陳子輕愕然,宗懷棠的媽媽看不到他,看來他在這裡的狀態是鬼魂。



宗母在窗外站了一會,身子就矮了下去,顯然是踩著凳子看的,她離開後,陳子輕往房門口走去。



鬼是飄著走的,能穿牆,陳子輕哪個都不行,他大概是脫離了自然法則,自成一條規則。陳子輕一出房間就愣住了。



幽靜的小院,蒼老的洋槐樹,樹下的小木桌,四面繁茂的林木,這不就是宗林喻養病的地方嗎?



有風吹到陳子輕的臉上,他回了神,文字連接的那個時空裡是深秋,樹都脫|光了衣服,這裡的樹葉微微黃。



不止一個是深夜,一個是白天,季節也不一樣,這裡要慢一些。



怪不得在那裡,梅雨季來的時候,宗懷棠的腿沒有異常,梅雨季過了,他的腿才開始疼。說明那個時候,這個時空才剛剛進入梅雨季。這個時空才是真真實實的1982年。



而那個時空,是1982年的宗懷棠筷子底下的1982年。



陳子輕捋著思路,他見到宗母進了一個房間,那正是宗林喻所住的房間。都不用考慮,陳子輕立即就跟了上去。宗母進去就把房門掩上了,她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林喻,你弟弟又瘋起來了。"



陳子輕躲在門外聽,宗懷棠真的有個哥哥叫宗林喻啊,就是不知道宗懷棠因為什麼把他也加了進去。



估計是覺得製造廠需要一個廠長,自己又不想當。



廠長哪有技術員輕鬆。



陳子輕凝神



聽母子對話,這時他又希望自己有鬼的能力了,要是有,現在哪還需要這麼費勁,他去窗戶那裡偷看。



看到了什麼,陳子輕嘴巴張大,嗓子裡直抽涼氣。



宗林喻竟然是個植物人!



那具身體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瘦骨伶仃沒有人樣,看不出一絲是宗懷棠雙胞胎哥哥的痕跡。宗母坐在床邊自說自話,只想有個人能傾訴。



"媽媽這些年無數次地想,要是那晚不跟你爹吵架就好了,吵了架不自己回孃家,帶上你們兄弟倆就好了,你爹不讓你們留在廠裡玩就好了,你爹多關注著點廠裡的電路問題就好了。"



"越想越後悔,媽媽為什麼還活著呢。"



"媽媽還活著,是因為你跟你弟弟需要媽媽啊……"



“那場事故帶走了你爹,你的健康,你弟弟左腿的健全,我以為你弟弟生病忘了那件事,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怎麼就在三十歲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呢,突然就瘋了,說自己能見到鬼,還就是當年的那批工……"



“在那之前多有出息啊,整個嶺縣誰不說宗家的小兒子生得儀表堂堂,說親的媒婆就沒斷過,瘋了就天天把自己關在房裡,有時候說話都不是一個聲調,好像是身體裡住了很多人,他腦子不清醒了,最近情況加重了,經常在笑,媽媽聽著……"



"真怕哪天早上起來,你弟弟連媽媽都不認識了。"



"媽媽也怕他做傻事,他那筷子把手都扎破了,不知道疼一樣,神智是不正常的。"



"林喻,你要是平安長大,也跟你弟弟一般高,一般好吧,要是你能給媽媽出出主意就好了。"



"媽媽給你捏捏腿,什麼時候媽媽來看你,發現你能下床了,那該多好啊。"



陳子輕聽了個全程,他的腦中湧出來一個猜測,宗懷棠不知道他哥長大以後是什麼樣,就按照自己的樣子來想了。



所以他們才會一模一樣,從長相,皮襄,身高,字跡,到小動作。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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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都是他,能不一樣嗎。



陳子輕摳著窗框。



宗母忽然出聲:“誰在外面?”



陳子輕迅速放下手撤離窗邊,不嚇到老人家。



宗母走到窗戶那裡往外看看,她把窗戶關上了一些,陪了大兒子一會就去隔壁。蹲守在門外的陳子輕瞧了一眼,隔壁在那個時空是關著門的。



在那裡除了宗林喻的房間,別的全關著,這裡不同,這裡宗懷棠分走了一間,宗母分走了一間。老人進房後沒有關門,她在裡面打電話。



"大喊大叫,精神又不好了……倒在地上了,我不敢進去叫他,也不敢動他……有時間能來看看嗎?藥?我給他煎了,他都倒了,不肯吃,一點都不肯吃。"



"沒用,放在稀飯裡也不行,他都能聞得到。"



“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陳子輕通過這通電話知道了宗懷棠在治病,他媽媽被他的發狂嚇到了,在向醫生求救。宗懷棠不好好喝藥,鼻子還很靈。



陳子輕坐到地上消磨時間,想想又起身去了洋槐樹底下。



洋槐樹的豆莢種子成串地隨風輕動,掉下來的豆莢有的掉在他頭上,有的落到他懷裡,他隨手摸到個捏扁,沾到了難聞的粘液也無所謂。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被敲響了。



有腳步聲急切奔去,接著是開門聲,伴隨一道和藹的話聲:“湯醫生,您來了啊。”“阿姨好。”清亮的回應聲裡含著笑意。



陳子輕豁然睜眼。



"湯小光!"他脫口而出。



院門口寒暄的二人都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激動。



宗母萬分感激地說:"前些天湯醫生才來看過,今天又讓您跑一趟,辛苦您了。""沒事。”湯小光拎著一個藥箱,“那我們現在就去宗先生的房間吧。"“誒誒,好。”宗母忙帶路。



湯小光的皮鞋踩到了一棵豆莢,他看了眼院裡那棵洋槐樹:"長得真好。"



宗母愁雲慘淡:"這個家裡,也就只有洋槐樹長得好了。"



“阿姨別灰心,醫學在進步,況且人定勝天,人的



氣場能影響氣運,心情決定氣場,往好的方向想,就會越來越好。"湯小光溫聲安慰著,他的話不是大白話,也不單薄,很有力量,令人信服。



陳子輕怔在原地,這個湯小光跟他了解的完全不一樣,氣質很內斂。他見兩人已經進了宗懷棠的房間,沒有多耽擱,趕緊也進去了。



房裡還是陳子輕離開前的樣子。



宗母把兒子的那截血筷子撿起來放在桌上,她沒有扔掉,八成是曾經扔過,把人給刺激到了,不敢再扔了。



"湯醫生,今天醫院忙嗎?""還好。"湯小光站在桌前打開藥箱。



宗母蹲在小兒子旁邊,用手絹擦他手上的血跡:“我們住的地方離啟明太遠了,湯醫生一來一回要耽誤不少時間。"



陳子輕也蹲在宗懷棠邊上,原來這裡也有個啟明製造廠,湯小光是職工醫院的醫生。宗母問道:"湯醫生,要把我小兒子扶到床上嗎?""不用。”湯小光從藥箱裡拿出所需的物品,“我先給他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



湯小光處理傷口期間,宗母絮絮叨叨地說:“年初的時候,突然說什麼變了,能動了,都進去了,病情就是那時候加重的。"



一旁的陳子輕思索,這裡的年初差不多就是那個時空的清明,他來的時候。他來了,一切就都活起來了。



陳子輕想到那些扭動的字,所以是他們進去了,開始自己動了吧……



"湯醫生,你讓我順著他,就當是承認他說的話,做的事。”宗母說,“可他清醒的日子也沒多起來。"



湯小光放下帶血的棉球:"質疑他,情況會更差。"



宗母悵然:“那還是順著他吧,成天的在牆上地上亂劃,不知道劃的什麼,一個字都看不見。”



“看不見不是壞處,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湯小光笑道,“我每次來都帶了很多藥,他對我很反感,說要把我寫進鬼魂的世界,怕是給我安排了阿貓阿狗的角色。"



陳子輕湊近打量唇紅齒白的湯小光:"不是,你是廠裡唯一的大學生。"



他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個時空的湯小光可能是宗懷棠對自己



另一種人生的投射。有智慧,有文化,樂觀,向上,永遠敞亮。陳子輕走神的功夫,宗懷棠的手已經被包紮了,手背上也紮了一針。



根據宗母的透露和他自己的分析推斷,宗懷棠的情緒是一陣好一陣壞的,時而平穩清醒時而瘋癲魔障,他不知怎麼能讓五幾年的鬼魂們在八零年初的時空繼續生產,上班。



啟明製造廠是宗懷棠給他們建的。



陳子輕任務失敗以後廠裡所有的電都在閃,抽離前一秒聽到的是爆炸聲,明顯已經進入了二次循環。



等到清明掃墓,原主向寧的名字就會動起來,他磕到頭死了,陳子輕進去。宗懷棠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才會說還沒到時候。



說不定在他來之前就有過循環了,一到事故發生就從頭開始。



陳子輕見湯小光坐在桌前寫方子,他瞟了瞟宗母的衣著打扮,從小兒子的相貌和她如今的樣子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老了也很有氣質,只是讓命運摧殘得厲害。



宗懷棠能見到那些鬼,他媽媽見不到,也看不到他房裡的那些字,只看到兒子嘴裡念,筷子劃刻,那確實是瘋子樣。



小兒子半瘋,大兒子半活….



陳子輕覺得房裡悶,他出去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就在幾個房間裡走了走。



最裡面那個房間像靈堂,陳子輕再次看見了那張黑白合照,這次全是清晰的眉眼,他找到了好些個熟人的面孔。



合照旁邊還有單人遺像。



陳子輕的視線從宗父的遺像上經過,瞅到另一張,眼珠都要掉出來了。



那是李科長!



陳子輕盯著熟悉的李科長,所以名單是真的,他確實沒有死在那場事故里,活了很多年才死的。李科長的遺像怎麼會在宗家呢。



陳子輕試著猜想,事故之後,李科長跟宗家一直都有保持聯繫,他沒有後代,身體快不行了就來宗家見他們母子三人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