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18. 啟明製造廠 我是你爹




“當黃沙捲過楊柳”



“讓我埋葬你,兄弟”



“當枯葉埋入塵土”



“讓我埋葬你,兄弟”



“當你與蟻蟲為鄰”



“請睡吧,我的兄弟”



“也許,我們在一個夢裡……”



詩歌喚醒了這個悲傷的清晨。李科長姍姍來遲,他叫了些同志帶逝者家屬去休息,也把板車拉上。



鍾明微駝著背去水塔後面:“孫一,師傅叫你去他宿舍。”



“我不去。”孫成志躺在草叢裡。



鍾明把他拉起來:“必須去。”



“我說了我不去!你耳朵聾了嗎!”孫成志進廠好幾年,第一次對他敬重的師兄發火,他發完就躲開了師兄震愕的眼神。



孫成志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半



夜從床底拖出來個屍體遠遠沒到讓他精神失常的地步,他無所謂室友不是坐在椅子上喝藥,而是在偷吃他的蒿子粑,怕被他發現就撒謊了。當時他沒聞到味道,可以說是困的。



他也不會糾結室友是不是真的抓了他的手,在向他求救,如果他及時發現了,說不定就能活。



他在意的是……



室友死前在上鋪翻了好幾次身發出不小的吱呀聲,師兄跟另一個室友竟然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他不相信地追問了幾遍,他們還是那個答案。



而且,室友不是在上鋪翻身嗎,什麼時候下來坐到椅子上的?



還是說,人第一次下來以後就沒有再上去過,一直在下面?



那上去以後翻來翻去,被他蹬了一腳的是誰?



這才是孫成志發毛的點,他為了讓自己快點忘掉,只能當成是睡迷糊了。



但是效果不大。他媽的,為什麼啊,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嗎?能想通的,答案就在嘴巴邊上……



孫成志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有鬼。



哪個時候才是鬼?



孫成志不停踩踏青草,雙手使勁拉扯頭髮,眼珠神經質地亂轉著。



鍾明面容凝重:“孫一,你要不要請假?”



“不需要!”孫成志粗吼了聲,突出的肩胛骨重重起伏了幾下,他轉身恢復如常,“師兄,剛才對不住,我現在就去見師傅。”



“他只是怕你有陰影,想和你談談。”鍾明不放心。



孫成志不屑地齜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怎麼可能,師傅也太看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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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主任坐在宿舍門口的小竹椅上憂心一徒弟,那孩子本事是有的,聰明勁也夠,就是太皮,沒規矩,難管束。



優點不小,缺點也不小。



李科長多次講慈父多敗兒,叫他給一徒弟下狠藥治一治,他說肯定治,絕對不給廠裡添麻煩,實際還是護犢子,就盼著一徒弟能自我醒悟端正品行。



這次一



徒弟心理上怕是受到了創擊,必須開導開導,免得日後造成大傷。



對劉主任而言,傳授技術簡單,教導就難多了。他想著等一徒弟來了,要怎麼開場。



沒想到一徒弟的精神狀態十分得好,反過來安慰他。



“師傅,我知道你把車間的幾十號人當子女,現在走了一個你心裡難受,但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孫成志吊兒郎當地蹲坐在劉主任腳邊,“想開點吧。”



劉主任語重心長:“在師傅面前就不要逞能了,嚇到了不丟人。”



孫成志不以為然:“我給我家那邊過世的老人穿過壽衣,抬過棺材,我能為這嚇到?”



“還是不一樣的。”劉主任嘆息,他是根據一徒弟的描述想出當時那畫面的,沒親眼見著,只是想象就夠瘮得慌了。



劉主任念及此,謹慎地說:“小孫,你老老實實住家裡吧,別往你師兄的宿舍湊了。”



孫成志一臉勉為其難的表情:“行,聽師傅的。”



劉主任欲要再說什麼,視野裡出現了個身影,他拔高音量把人叫過來:“小向,你身體好些沒?”



陳子輕穿過院子進樓,發現平時對他充滿敵視的孫成志沒往他這看,一副恍惚的樣子,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探究的視線,笑著跟劉主任打招呼:“我挺好的。”



孫成志好像這才注意到陳子輕,他一口濃痰吐出去,擦著對方的褲腿砸在地上。



“喝——tui!”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孫成志說了這樣一句:“走了的同志跟你一樣,看完電影回來就倒下了。”



陳子輕還沒怎麼著,劉主任就一巴掌扇在一徒弟後腦勺上:“別講渾話!”



“師傅,我這是事實啊,我們宿舍都知道的事。”孫成志被扇得誇張地鬼叫,眼白泛黃不太清明的眼斜斜看向陳子輕,“就你能溜達,其他的還躺著呢。”



陳子輕有些驚詫,只有他好了嗎?他藏起疑慮,面上不動聲色:“每個人的身體狀況都不同,我昨晚睡得很沉,今早醒來就渾身輕鬆了。”



“小向你是有福的。”劉主任看他的頭,看他的氣色,“去食堂吃早



飯了嗎,沒有就跟小孫一道,你們都去吃點東西。”



陳子輕說:“小馬給我帶了粥,我就不去食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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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幾句,陳子輕回到宿舍,他見馬強強站在走廊晾衣服,腳步提快了不少:“小馬,你把我的衣服都洗了啊?”



“誒,哥,你讀好詩歌回來啦,就幾件衣服,反正我閒著沒事。”馬強強從鐵通裡拿出一條褲子,對著地面擠了擠水,抖抖搭到尼龍繩上。



陳子輕見到了兩塊枕頭巾,他指著其中一塊桃粉花朵的:“那塊枕頭巾不是你昨晚才換的嗎?”



馬強強“啊”了一聲:“還是有點汗味,我就一起搓了。”



陳子輕瞧瞧曬在護欄的墊被蓋被,尼龍繩上的床上用品跟衣物,它們散發著茉莉香,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一滴水飛滴到他頭上,他想起宗懷棠跟他說的事:“小馬,我以前打過你,你記恨我嗎?”



馬強強拍打被子的手停在半空,圓乎乎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陳子輕抿嘴:“記恨也是應該的。”



“沒有沒有沒有。”馬強強慌得不成樣,他甩動著雙腿抓耳撓腮,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恨的,哥,我謝你都來不及,我爹我媽讓我聽你的話,要我把你當榜樣,你就是我的榜樣,你打我是因為我懶惰不上進,你要是不管我才不會打我。”



陳子輕:“……”



認真的嗎?



陳子輕觀察馬強強,見他一臉忐忑不安急得要死,恨不得挖心證明的表情,似乎就是真心話。



“作為組裡的領導我有很多不足,在進行教育引導的工作中我用了錯誤的方法。”陳子輕後悔地說,“以前是我錯了。”



他厚著臉皮:“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馬強強眼神清澈泛著蠢,陳子輕解釋:“意思就是說,犯了錯能改過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馬強強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