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浪漫 作品

第363章 瀰漫四方

“回想當初出家,還以為自己果真能修真得道,位列仙班,”朱朔平靜的說,“眼前看來,不但無望於白日昇天,『兵解』倒是有分。不過,能死在張獻忠的人手下,也不枉我大明子孫一場,不失保家衛國本分。”

“朱前輩……”

“不消費事,”朱朔用僅剩拇指的左手,輕輕撥開他拿著藥瓶的手,“我不慕榮華,不惜生命,當然不會在意臉上損缺,你就將這藥留給其他人好了。”

此時,小二從廟門跑進來報道:“總工頭,有數匹快馬,正沿著河邊奔來!”

“是些什麼人?”

“為首的穿著官服,後頭有個書生,其他看來是軍人!”

姜人龍疑心大起!忙奔到山門去,果然眺見數騎,正在潮溼的岸邊小路上飛馳來二郎廟。

“叫所有人戒備!”姜人龍告訴小二,小二忙奔去後殿通知眾人,姜人龍也用密音傳耳,儘量將這句話傳給在渡口的人,但他知道,潮溼的空氣、柔軟的草地、茂密的林葉,還有長長的距離,都會令他的“密音”在中途減弱甚至消失。

渡口邊的人的確沒聽見姜人龍的傳令。

或者說,他們只聽見蚊子般微弱的聲音,但馬上被節奏混亂的馬蹄聲掩蓋過去了。

渡口邊的那艘船上,一個接一個死屍正冉冉爬起,與姜人龍的人馬混戰起來。

那些行屍手中沒有武器,但他們比死前更兇猛,個個眼中發出猛獸般的兇光,他們只用爪子和牙齒,就已經令姜人龍的部下招架不住,因為他們更不害怕受傷,利刀割去他們身上,他們也毫不在意的繼續攻擊。

那名騎在馬背上的官兒見狀,眼前惡鬥雙方皆無軍服,倒像兩批野人在械鬥,在此狀況不明之下,只好裹足不前,後頭的衛士們紛紛湧上前來包圍保護他。

河岸邊的廝殺漸漸平靜,到處躺了屍體和哀嚎的人們,岸邊的官兒看得驚心動魄。他看見一名小夥子護著一位老道士,道士手中只執了把木劍,看來毫無殺傷力,但他只消把劍點到攻擊他的人身上,那人馬上軟倒,而且……口中好像還會跑出什麼黑黑的東西。

“大人,您瞧!”衛士指向山坡,只見數人飛奔下山,衛士們馬上抽刀出鞘,只等那些人來到跟前。

那些人並沒走向官兒,而是跑去河岸支援,他們一到渡口,為首的便匆忙跑去扶住老者,老道士似乎是用盡了力氣,倒在那為首的人懷中。

那官兒靜靜觀察了一陣,嚥了咽口水,下令道:“我們過去。”

“大人,說不定危險。”他身邊的書生說。

“成都府等著我們去救,我們不能枯等。”

“可是,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

“怎麼樣也不像張獻忠的人,總之,拼一拼吧?”

“行不得,大人,”一名衛士截道,“不需先捱上前去,江湖規矩,可先報上名號。”

那官兒不諳江湖行事,在馬背上猶豫的輕撫馬鬃,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的衛士毛遂自薦道:“不如我先上前探聽虛實,如何?”

官兒想了想,才說:“有勞了。”

那衛士年過五十,依然精壯,面色紅潤,眼神犀利,他搖搖韁繩,驅馬前行,慢慢來到渡口那夥人面前,那些人也直望著他,看他意欲何為。

走到十步之遙,衛士在馬背上拱手道:“在下從郫縣來,乃成都白鶴拳門下梅康友。”

此時,渡口邊也步出一名壯年河工,他望了為首的人一眼,拱手道:“在下邢慕孟,也是白鶴拳門弟子,乃莊師父那一支的。”

“那麼是師侄,”衛士梅康友說,“敢問此都江堰是誰人監工?”

扶著老道士的男子揚了揚手:“都江堰總工頭是我,有何貴幹?”

梅康友面露喜色,擺手向著官兒道:“這位是郫縣縣令趙大人。”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為何一縣之長會來到此地?

梅康友驅馬側開一邊,讓路給官兒上前。

官兒定了定神,大聲說道:“本官乃郫縣縣令,姓趙,名嘉煒,”緊急之時,他清楚的報上名諱,不理會官場身份高低的措辭規矩,“我奉總兵劉佳印、巡撫龍文光之命到此,即刻讓都江堰決堤,放水,不得有誤。”說著,他高舉手上的軍令牌,讓每個人都看到。

姜人龍聽了,兩眼圓瞪,紅絲滿布。他忍住怒意,問道:“為什麼要決堤?”

“張獻忠已經在成都府城下了……”面對姜人龍的憤怒,趙嘉煒忽然舌頭打結,“劉總兵說,護城河干涸,所以要……”

梅康友伸手拍拍縣令,示意由他來說。

“成都的情況十分不妙,缺糧又缺水,由於金水河水淺,阻擋不了攻擊,要是有水……”

姜人龍截道:“一旦決堤,今年修繕不成,明年可能會有部分地區洪水、部分地區乾旱,因為到時水量就不易調節了。”

“數萬生靈正在燃眉之急,顧不了這麼多了。”

姜人龍轉頭四顧,眼前掠過的是遍地死屍,張獻忠的手下死了兩次,他們的人也死傷慘重,連他懷中的師父也是奄奄一息。

他們費了許多心力保護的都江堰,在上頭的一聲令下,反而要自己動手去毀了它。

“張獻忠圍城幾日了?”

“六日,路上險阻多,我們趕來就花了半日。”

“張獻忠的人有在嗎?”

梅康友搖首道:“我們不知,不過想必是在的,畢竟得了成都,四川就成定局了。”

姜人龍沉默了一陣,他心裡飛快計算了一下,成都府的人數、湧進成都府避難的可能人數、四周的河道和橋樑、最近的雨量、每一條可能通往成都府的路,最後,姜人龍咬牙道:“諸位,我們要把都江堰決堤。”

一時之間,眾人鴉雀無聲,有人登時流出了眼淚。

秋八月,夏暑已去未盡,秋意勃發未濃,正是萬物漸收,肅殺之氣瀰漫四方。

初六日,晨,谷中鳴特別早起。

他到庭院去望了望天空之後,反常的打了一盆水,開始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