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云溪 作品

258.入京 異類......

這風頭不出是不可能的了,站在曾子騫的立場上,戰亂方歇、百廢待興,眼下的大齊養民安民為第一要務。

一樣的喂法,能讓生豬在半年內多長個八九十斤的肉,這樣利民的好事,有曲轅犁讓桑蘿聞名各州在前,曾三郎巴不得把桑蘿的名字在大齊再立起來一次。

這不只是他歙州的招牌,更是大齊的氣象,本身有其政治意義在其中的。

桑蘿雖未想得那麼多,卻也明白其中的好處,在古代無家世可倚仗,名聲其實也是非常好的護身符。

想通這一關節,倒也配合,想到歙州百姓除了她家試驗的那一頭,最早劁的豬仔好似是八月生的,如今遠沒到出欄的時候,怕是衙門那邊也不知口感上還有區別,便把這事說了。

範妃娘聽了眼睛一亮:“還有這麼一說?”

桑蘿點頭:“你忘了,六月裡我自家殺過一頭劁過的豬。”

範妃娘大喜,一直以來貴族不吃豬肉,多以羊肉為食,不喜的就是豬肉的那一股子騷味,劁過的豬竟是能把這股子騷味給去了。

“這個好,那這貢物就更有意思了,我回去得與三郎把這事說一說。”又說桑蘿:“你倒是藏得住話。”

“當時也不知道,不是吃過才知曉的嗎?後邊也沒有特意跑一趟,尋思下一批豬出欄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沒想著這還能成貢物。”

說完問範妃娘她這邊需要準備些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需要她特意準備的,範妃娘此來也不過是給她送來一張清單,讓她在十一月初九一早將東西送往州署衙門,銀錢自有衙門給付。

桑蘿一聽十一月初九,連頭帶尾也只三天時間了,一時還怕東西湊不齊,等接過清單後掃了一眼,便鬆一口氣,州署衙門挑中的蜂蜜、腐乳、肉鬆、肉脯和粉絲,每一樣都算不得多,各六十份。

其中倉庫裡大多都有新鮮備貨,蜂蜜也是耐放的,唯有肉脯和肉鬆,讓桑蘿有些為難,倒不是現做新鮮的時間不夠,而是原材料不行。

要往宮裡送,原料自然要好些,可桑蘿當初從衙門處買的豬不算大,繁衍下的下一代劁過的小豬仔還不滿三個月,不忍殺不說,就是宰殺了,這肉質上來說也要差不少的。

此前只是自家鋪子裡賣,大齊百姓其實沒吃過沒劁過的豬肉是什麼味道的,加上加工調味的手段,吃上去差別不算大,但要往皇宮裡送,她自是踟躕。

範妃娘聽她為這事煩難,笑了起來:“不用愁了,我莊子裡有,一會兒就讓人給你送來,你這邊找來屠戶候著就行。”

桑蘿一愣:“劁過的?”

範妃娘笑著點頭,道:“我當初帶過來的牲畜家禽一批是從太原買到的,有大有小,初時沒經驗,一些小的路上病死了一部分,後邊往陳留又補給一批,所以最初太原帶過來的那一批豬要大得多,只是當時把家禽牲畜賣與百姓,自然是按大小輕重來計價的,那時大多數人買只兩月齡的小豬且還拿不出錢,哪裡捨得買大的?那些大的我就自己安置在莊子裡讓人養著了,聽聞劁豬之事時不久莊子裡就有小豬,所以我那兒還真有合適的。”

話便這樣說定,範妃娘也不耽擱,逗了逗兩個孩子,給兩個娃兒一人套了一對小銀鐲子也就告辭要回去了。

桑蘿沒成想還能收兩對銀鐲,待要說什麼,被範妃娘阻了,道:“是見面禮,沒幾兩重,也就是戴個吉祥好看,你可別推推讓讓,我不習慣這些。”

桑蘿也不習慣,索性笑著相謝,只送人到門口,範妃娘便讓她留步了,道:“孩子在屋裡呢,回吧。”

沈寧和許文茵幾個進城去了,四個小姑娘是有自己的小生意的,她生了孩子這兩個月沈寧幾乎就被捆在了家裡,今兒難得出去,桑蘿也不尋人去找,四下看了看,正看到沈鐵,喚了他過來,讓往隔壁村跑一趟請鄭大郎兄弟過來幫忙殺一頭豬。

~

武定四年冬,大齊皇帝入主京都的第一年冬天,十一月的長安城頗為熱鬧。

自十一月中起,長安城裡陸續有各州縣的車隊入城,大乾也有朝貢制度,京都百姓對此是極熟悉的,從前是每歲十月就有土貢入京了,大齊許是今年才一統,又免三年稅賦,好些州縣甚至是今年才打下的,倒是還要晚些。

每日裡都有車隊或從城外,或從碼頭,過東市一路往最近皇城的幾個坊市而去,那裡有前朝就設立的諸州進奏院,正是諸州長官入京述職、奏事或供奉貢物入京時的住處。長安百姓出入東市就能瞧著不少熱鬧。

大齊雖是新立,但各州縣送土貢入朝還是頗為講究的,別的不說,只裝箱就頗精美,反正說是土貢,看起來絕對不土,雖數量和陣仗上比之從前的大乾好了許多,但供奉帝王的東西,誰敢輕忽?總之東西必不會差,裝箱也絕對講究。

對此見慣不怪的長安百姓們,十一月二十三日,偏就瞧見了一個異類。

可不是異類嗎?

六輛馬車,看為首之人身上的官服和押車之人身上的差服,一眼可知這也是州縣送貢物入京的,可這送的是什麼?

六輛車上,六個木籠,籠子裡是四大兩小六頭遠道而來卻養得還算精神的——豬!

豬!

見過貢奇珍異獸的,沒見過給皇帝貢豬的。

這一隊人一入京城就引得街上百姓紛紛駐足,掩嘴笑的,交頭接耳的,不知多熱鬧。

“領頭的看官服顏色是六品下的品級?州長史?這是哪個州的?”

“那豬倒養得不錯,但豬肉不都咱們這些人吃嗎?貴人會吃豬肉?”

有那閒漢,便笑著與同伴道:“走,跟去看看。”

便有不少人跟在車隊邊上,一路的瞧熱鬧,偏這一行人也不知是來得遲還是怎的,也不去進奏院歇腳,直接就往皇城方向去了。

貢物入宮之前是先交太府寺檢驗接收保管的,一進皇城,這熱鬧普通百姓就瞧不著了,不過六頭活豬進了皇城,這一路過去經過的各司衙門可不少,豬在籠裡時不時吭吭幾聲,裡頭的官員沒驚動,各有司衙門守門的那眼睛全跟著飄。

活豬進皇城,可不是新鮮嗎?

都猜是幹什麼來的,然後有離太府寺近的,就看著那車隊停在了太府寺門口。

貢物?

全都傻了眼。

下邊州縣今年是挺窮的,可也沒有拉幾頭豬來上貢的吧?還是活豬!

這哪一州的,這麼缺心眼?

~

太府寺,近幾日忙得腳打後腦勺的太府寺丞聽說又有州縣送貢物來了,迎了出來,車隊已經入了院,他一看到那貢物也傻了眼。

心裡冒出一句和前番看到車隊的守門吏一句一模一樣的心聲——這哪一州的,這麼缺心眼?

他很快知道了,因為領隊來的歙州長史已經笑著與他一拱手,自報家門了。

歙州。

歙州啊,別說,接待歙州長史的這位太府寺丞對歙州還真有印象,先是有農婦獻犁,一句願盛世長安,建業城改叫長安城了;後又有歙州刺史夫人範氏千里送糧種家禽和牲畜為陛下表彰,封了個三品淑人。

就為這個,長安城裡各家官眷那一陣子可是沒少折騰,長安城外的鄉間百姓因此沒少受益就是了。

這位太府寺丞看著那籠子裡的六頭肥豬,跟車的除了官差,顯見得還有兩個養豬的好手……

他再看歙州長史,心下實在是一言難盡。

歙州長史方才介紹了自己,姓何,那太府寺丞便道:“何大人,你們歙州今年的貢物就這六頭豬?”

陛下是不讓勞民傷財啊,可歙州也太不講究了吧?還是說,還要給那位曾夫人再造一造勢?確定這真能造勢?不會起反作用?

何長史笑道:“怎麼會,自是還有其它貢物,不過因這生豬走水路不便,我是帶著它們先行出發的,我家大人帶著其他貢物後一步走水路來。”

太府寺丞笑笑,道:“那驗看登記吧。”

“有勞。”

太府寺驗看貢物自有一套章程,先細作檢驗,若是糧食牲畜還需要驗過斤兩。

太府寺丞這輩子想是都沒這麼近距離看過豬這東西,沒瞧出什麼來,倒是他旁邊的下屬,看著看著,看出了不對來,那下屬瞠目結舌:“這豬,怎的還不全乎?缺的還是……還是……”

太府寺丞看他一眼,又去看下屬瞪著的那一處,沒看明白,側頭問那下屬:“缺什麼了?”

那下屬神色極其古怪,正好一旁另一車是頭小些的豬,豬腚正對著他們這邊,他清清嗓子示意太府寺丞看那邊:“您瞧瞧哪兒不一樣?”

太府寺丞一轉頭:“……”

那形狀,他就是沒見過豬,那兩個……的形狀,他一七尺男兒也知道那是什麼啊。

太府寺丞眼角和嘴角不受控地抽了兩下,他嚥了嚥唾沫,看向歙州長史:“何長史,你們這是何意?”

“大人莫誤會,我們歙州要獻的豬就是去了勢的豬,您只管照實登記入冊,箇中因由,元日殿上我家大人自會言明。”

太府寺兩位官員:“……”

當下屬的等著上官發話,太府寺丞看看一臉淡定的歙州長史,嘴角抽了抽:“照實登記。”

不過兩日,歙州今年的貢物是幾頭豬的消息就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和在京各進奏院中隱隱流傳開了。當然,知道那豬古怪之處的是少數,不過縱是如此,曾子騫帶著其他貢物走水路還未入京,他和範妃娘已經在京中京官和外官中又出了一回名。

他踩著十一月二十五日最後一天交貢物的點趕到長安城,帶著幾車的貢物交了太府寺,出皇城時正值各官員散值,一路遇到不少識得他的官員,每一個看到他都住了腳步,有三兩相熟者交頭接耳笑說著什麼的,也有明著就與他打招呼的。

“曾大人回京了啊?送貢物入京有幾頭肥豬啊,是尊夫人年初從太原送到歙州的那一批?”

笑得那叫一個玩味。

曾子騫全似聽不懂那話中調侃,也笑著拱一拱手:“歙州清貧,湊不出什麼精貴東西來,叫諸位同僚見笑了。”

有人便哈哈笑道:“子騫放心,陛下也知今年各州情況,必不會怪罪,只是再要有同之前一樣表彰封賞怕是不能了,子騫回去要寬寬夫人的心,莫要失望才是。”

曾子騫含笑回以一抱拳。

作者有話要說